他們均意味深長地看著對方,各自在腦海中迅速閃過很多念頭。李泌似乎不想多說,牽馬準備要走,被竹笛公子攔了住:“我們已經是熟人,既然遇見,去喝幾杯如何?”
李泌眼簾闔了下,再擡起看他,眸中變幻了無數情緒,最終點了點頭,牽馬與竹笛公子共同往前走去。
竹笛公子笑說:“這是在西域,由我作東,就前邊那家酒肆吧?!?
李泌將馬栓在門前的樹上,進了那家看起來清潔安靜又上檔次的酒肆,竹笛公子專門要了一間包間。
坐定後,竹笛公子點了西域最好的葡萄酒,要了幾盤小菜,酒保出去張羅,竹笛公子擡頭饒有興致地問道:“李翰林,你怎麼會到這麼僻遠的地方來?來了有多久了?讓我猜猜,你是不是爲了找含煙,一路追到西域來了?”
李泌愣了一下,他爲什麼這麼說?對了,羅含煙說過,竹笛公子利用她,欺騙她,然後她留了一封信就悄悄走了,大概竹笛公子並不知道她已到了大唐,也許竹笛公子猜她到了大唐,而認爲自己還不知道,所以爲找含煙追到了西域。
幾種念頭電閃而過,李泌想,雖然含煙認爲竹笛公子不是真的愛她,但他冷眼旁觀,覺得竹笛公子對羅含煙是有感情的,如果竹笛公子知道羅含煙現在正在孽多城,他一定會去找她,勸說她回心轉意。而李泌私心裡是不希望羅含煙見到竹笛公子,所以他不能透漏羅含煙在此的事實。
李泌笑了笑:“我是跟隨高仙芝過來收服小勃律的,要不了多久就會回大唐。這麼說,含煙是在你這裡了?她離開時都沒跟我打個招呼,我後來打聽得含煙隨你上西域了。對了,你不是應該在石國嗎,怎麼出現在孽多城?她怎麼沒有一起來?”
包間門開,酒水上來,油炒花生米也端了上來,酒保幫他們一人倒了一杯酒後再次出去。
竹笛公子俊美非凡的臉龐呈現出複雜的情緒,他垂落眼簾,將面前的酒仰頭喝盡,再續滿,蒼白的臉上現出一點紅暈,依然半垂著頭,有些沉重地說:“她是來過石國,然後又走了。哎!”
他擡頭掩過眸中的傷感,換了個話題:“你怎麼會隨著高節使出徵呢?你是什麼官職?”
見竹笛公子不願深談羅含煙的事,正中李泌的下懷,他笑道:“我是隱瞞了自己的身份,作了岑參的隨從混進來的。岑參你應該聽說過,他很有文學才華,但卻是報國大志。高節使並不知他的軍中還有位待詔翰林,哈哈?!?
李泌吃了粒油煎花生,放下筷子,向竹笛公子反問:“我聽此間人說,石國換了一位年輕帥氣的正王,叫石景安,就是你吧?我李泌真是有面子,能跟陛下同桌喝酒,你怎麼會出現在孽多城的呢?”
竹笛公子深深地凝望他一眼,辨別他的神色,這纔開口:“原來你已經聽說了,我做正王的事還沒有和大唐上表,不知皇上知道此事嗎?你又是怎麼看待這件
事?”
李泌右肘支桌,捻著鬍鬚道:“此事朝庭並不知道,皇上有他自己喜歡關心的事,石國並未排在他的需要注意的目標之中。至於我本人,更是不關心此事,對此沒有看法,也不對你造成危險。”
竹笛公子似是鬆了一口氣,他再抿了口酒道:“我做石國正王此事,完全是爲了扭轉石國的氛圍,想大家團結一致抵抗大食,這裡邊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說。”
“我獨自一人微服上孽多城來,是聽說了唐軍的這次軍事行動,也聽說了你們節節勝利。我想親自來看一下,感受一下唐軍的實力。因爲唐軍軍力如何,對我石國也是至關重要的,我們西域昭武九姓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後盾,如果唐軍自身都不過硬,我們便無可依靠。”
“說實話,以前我對唐的看法很頹喪,吐蕃大有要蓋過大唐的勢頭,並把唐的兵力緊緊地牽制住。如今看來,唐是有能力對付吐蕃的,唐也有智勇雙全、敢承擔風險的大將,這我就寬心了不少。這兩天我在孽多城多多走訪,高節使很有魄力,治軍嚴謹,他手下的封常清也很有見識,我覺得肩頭的壓力小了不少?!?
李泌道:“說起來,我隨高節使出徵的目的跟你倒有幾分相像,我也是想親身瞭解一下唐軍的戰鬥力。有高節使這樣的邊將在,大唐也不是完全前景暗淡?!?
所有菜都上齊了,他們默默吃著自己面前的菜,李泌吃得很少,因爲他辟穀。
竹笛公子忽然放下筷子深深地感嘆:“你竟然這麼有閒心,隨大軍西征,如果含煙找了你,恐怕你就不會有這種心思了。也許,你出征之後,含煙去長安找你,卻又撲個空呢?!彼哪抗饴詭追州p愁,有些混亂的語句透漏著他內心長久的煎熬。
李泌有些爲他動容,竹笛公子一定不僅僅是利用含煙,他絕對是深愛著她的,她當局者迷,不知道而已。這個結論對李泌來說不是很妙,他有種深深的危機感。
“竹笛公子,含煙不應該是跟你在一起嗎?就算沒能隨你來孽多城,也該在石國吧,她又怎麼會去長安找我?”李泌挑眉問道,故作驚訝。
竹笛公子放下筷子,以手撐額頭,半晌不語,但那濃郁的傷痛從他周身溢了出來。
李泌不語,靠向椅背一直盯著面前的男子。瞞了含煙的行蹤,他心中有些不安,尤其是看著竹笛公子如此難過,他更加不安。只是,在感情方面他是有些自私的,竹笛公子是他的情敵,李泌不希望他們再有機會。
良久,竹笛公子方纔緩緩擡起頭來,又灌了自己一杯酒,再頹然滿上。邊倒酒邊沉沉地說:“我知道,你也是愛含煙的,含煙跟我走,我本是多麼幸運,可是我沒有把握住,傷了她的心,她離開了我,悄悄走了,應該是回了大唐。我希望她一路平安,如果她回去,我想她有很大的可能會找你。現在在這裡見到你,你並沒有跟她在一起,那麼她又在哪裡呢?她路上會不會出事
呢?莫賀延磧,路途十分艱難,我很不放心,很不放心?。♂峄谀獦O,我爲什麼不早一點把什麼都跟她說透,爲什麼那麼瞻前顧後?”
他邊說邊喝,一連喝了三杯,然後昂起頭來,兩眼看向天花板,眸中隱隱有光閃動。
原來他是這麼擔憂羅含煙的安全,李泌很想把羅含煙跟他在一起告訴竹笛公子,但話就只是在喉頭翻滾,說不出來。
他不斷變換著眼中的神色,最後也只能說出:“你不要太擔心,羅含煙她不是普通女子,她武功很好,對於一般的危險她都能對付。我想,你既然作了石國正王,而她又在大唐,你們算是完結了吧?那你就學著慢慢淡忘吧,重新找一位王妃?!?
竹笛公子倏地將視線落在李泌身上,似乎有些惱怒:“你似乎對我們分手沒有一點驚訝,你早就料到了是嗎?你知道她會回到你身邊去,所以你漫不經心地勸我另找王妃?”竹笛公子壓抑了很久的苦惱無處發泄,現在想到以後羅含煙就要跟李泌長久在一起了,煩躁的心更是雪上加霜。
李泌面上微微變色,雙手環胸:“竹笛公子,明明你都作了石國正王,知道你們不可能有未來,還死死抓住她不放幹什麼?爲了對你們兩人都負責,你也該早日放下對她的感情,另找一位本國女子纔是正理。實話說,我一直沒有放棄對含煙的感情,她既離開了你,我理所當然要去尋她,你也沒有必要因此將憤恨發泄到我身上。她主動離開你是好事,因爲你們沒有未來。如果她深愛著你不能自拔,又不願長久待在西域,這對她來說是種折磨,你認爲呢?”
竹笛公子顯然受到刺激,他拳頭捏上又打開,打開又捏上,似刀的視線到處亂掃,很想找個什麼來出出氣。
李泌看他痛苦的樣子又覺得不忍,冷漠的眸中微微有一點鬆動,於是轉換話題:“既然你來到了這裡,要不要我介紹你去見一見高節使?”
竹笛公子此時很沒有情緒,他冷冷地說:“不必了,只要我知道大唐還有如此勇猛的邊將就足夠了,見不見並不重要。告辭!”他倏地起身走出包間,到了大堂結了帳就迅速離開。
李泌愣了很久,他的心情很複雜很矛盾,不知道自己隱瞞了羅含煙的消息是不是道德的,看得出來,竹笛公子相當痛苦,要他移情別戀,至少短期內很難。
牽馬走在回去的路上,李泌一路思索,糾結,他是覺得自己有些陰暗,是不是愛情會讓人變得更自私呢?羅含煙已經洗完了兩人的衣服,神情平淡地跟他有一下沒一下地聊著。李泌心不在焉,他看得也,羅含煙是想著竹笛公子的,他有些嫉妒,更加不想讓她知道竹笛公子曾經離她很近。
他暗中祈禱著,竹笛公子在羅含煙心中的影子能早日淡化,而自己能早日進入她的心底,替換到竹笛公子。竹笛公子太優秀,想忘掉他實在不容易,雖然很難,李泌發誓一定努力擠掉竹笛公子對羅含煙的影響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