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陽撐著有些昏暈的額頭對圍著他的人說:“我是陸安陽,負責運送此一程荔枝。不想在竹筒溝,保護我向朝廷進貢荔枝的馬隊遭到匪盜搶劫,與他們好一場惡戰(zhàn),劫匪實在太兇悍,我們死傷好些兄弟,鮮血染紅了石板路。大家拼命保護我衝出重圍,其他人十有八九都戰(zhàn)死,哎!”他痛苦萬分,擡手抹了抹潮溼的眼睛。
“在路上,我已經(jīng)向駐軍求救,看看能不能救回來幾位兄弟吧。由於大戰(zhàn)一場,路上又淋了幾場雨,這期間仍然馬不停蹄,最後人困馬乏,馬給累死了。別說是馬,我都快死了。”他擡起疲憊的眸,對驛站官員道:“如果不是遇到這位兄弟,我就沒法完成運送荔枝的任務(wù)了,是他幫了我最後一段路。”
此時又來了些其他路人,拿著別的令牌,驛站的人去招待他們。
羅含煙把火牌還給他,奇怪道:“安陽哥哥,荔枝很難保鮮,就算你們快馬加鞭,恐怕到了長安也壞了吧?”她身體前傾伸手探了下陸安陽的額頭,還好,沒那麼燙了。
那綿軟的纖手一觸上陸安陽些微有些粗糙的寬廣額頭,他呼吸明顯一滯,擡頭凝望著她,眸光輕微閃爍了下。羅含煙臉頰倏爾通紅,連帶指腹都燃燒起來一樣,激起了心底的顫慄。
他們同時感覺到一陣心跳加劇,羅含煙直直望進他墨黑如玉的眸子裡去,僵持了一瞬,忽然撤了手,坐回了椅子裡,目光一時不知往哪裡安放。
一陣令人不安的靜默,陸安陽伸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一仰頭全灌了下去,這才慢慢回眸,平淡地看向她:“我們把荔枝帶葉密封在竹筒中,裝進大木箱,以最快的速度運送至長安,就是說每隔二十里在驛站換人,六十里換一匹馬,日夜兼程,保證在七天七夜的時間內(nèi)把鮮荔枝送到長安。如果不這樣,不能討得楊太真歡心,皇上盛怒之下,我們項上人頭還能保得了嗎?”
“楊太真?”羅含煙更是迷惑。見她一無所知,陸安陽不再說下去,而是站起身來道:“我得去長安交差,你要不要一起走?”他直視她的目光,有絲複雜
。
羅含煙自然願意,只要跟安陽哥哥在一起,她就幸福得不得了。她隱然覺得,這次見到的陸安陽,跟以往有了些不同,哪裡不同,她說不上來,也許是太久未見,有了些生疏吧。陸安陽眉梢悄然擡起,眼眸微動,臉頰上漾起一抹困惑。
他先找地方沐浴了一下,畢竟身上又是淋雨又是出汗,粘膩得要命。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出來的陸安陽俊美無匹,恢復(fù)了羅含煙心目中的安陽哥哥一貫的形象。
完了以後,憑藉火牌陸安陽在驛站牽了匹馬,跟羅含煙一起出發(fā),並轡而行。
只有兩人了,陸安陽擰眉側(cè)頭問道:“含煙,你怎麼在子午谷?我聽說你在九華山跳下了懸崖,痛不欲生,這才離家出走,沒想到你還活著。”
羅含煙幸福地望著他,嘴角翹起一個好看的笑:“安陽哥哥,我命大,幾次死裡逃生,說明我們還有相見的機會,所以上天都不許我死。關(guān)於我的經(jīng)歷,真是太離奇了,我這次來到子午谷就是爲了尋你。”
她簡要地講了自己的經(jīng)歷,聽得陸安陽目瞪口呆。末了她說:“安陽哥哥,能見到你太好了。對了,你怎麼會送荔枝呢?朝庭要個荔枝怎麼好像比軍國大事還要鄭重?還有,那個什麼楊太真是怎麼回事?”她一口氣把心裡的疑問都說了出來。
一抹無奈的笑浮上陸安陽的嘴角,漆黑的瞳眸掃過她一眼:“我離家後正碰上徵兵,當時正心頭煩悶,就一賭氣作了軍人,是新任平盧節(jié)度使安祿山大人的手下。如今安節(jié)度上了長安見駕,此次運送荔枝也是安節(jié)度向皇上要來的任務(wù),這任務(wù)派給了我。想來大人是想討皇上跟楊太真的歡心。”
馬蹄聲得得有節(jié)律地響動,現(xiàn)在行人稀少,雨後空氣清新,樹葉青翠,兩側(cè)高大的柏樹上偶爾會有水滴落在兩人脖子裡,清涼之意透過全身,羅含煙時不時摸一把。樹葉外的藍天碧藍如洗,白雲(yún)悠悠。
這樣悠閒的心境很久都沒有過了,長期處於憂鬱跟緊張的狀態(tài)中,此時心身如此放鬆,身邊走著渴盼已久的人,不管他說些什
麼,無疑都是最動聽的聲音。
羅含煙清澈的大眼睛緊盯著陸安陽認真地聽。說到楊太真,她問道:“那麼楊太真究竟是怎麼回事?皇上的妃子嗎?一個妃子這麼大派頭,耗費這麼大人力物力就爲了她想吃荔枝?”
陸安陽掃了她一眼,眉峰攏了起,搖了搖:“看來你什麼都不知道。楊太真小字玉奴,太真是她的道號。那女子真是閉月羞花之貌,沉魚落雁之容,可說是當今天下第一美女。”他的身體隨著馬匹的前行而起伏,眼望前方虛空之處,雙眸放光。羅含煙聽著他的溢美之詞,看著他的臉色,心裡有種異樣的酸澀。
“你見過她?”她酸酸地問。
陸安陽沒有發(fā)覺她的異樣,笑笑說:“我哪裡能夠輕易見到她!都是聽來的,她的事已經(jīng)滿城風雨。此女之前曾是壽王妃,後受令出家做女道士。如今皇上與楊太真的關(guān)係日益密切,聽說她愛吃新鮮荔枝,頒旨在涪州建優(yōu)質(zhì)荔枝園,修整涪州到西安的道路,也因此爲她重修子午道,從涪州置專驛,換人換馬不換物,接力快速傳送,這是一條專供荔枝運輸?shù)捏A道。我們?nèi)找辜娉蹋慷飺Q一個人,六十里換一匹馬,要保證七天七夜內(nèi)把新鮮荔枝送到長安。”
他目視前方,眉梢略一提起,“皇上費這麼大人力物力就爲博楊太真歡心,看樣子離她被召令還俗並策立爲妃的日子不遠了。安節(jié)度一定是看好今後楊太真會被專寵的前景,提前討好於她,以得皇上重視。所以主動請纓,負責派兵運送新鮮荔枝,這次我就被派了來。”
羅含煙目光暗淡下來,不以爲然地說道:“我聽說皇上極英明睿智,韋后亂政時,他起兵誅滅韋氏及太平公主,穩(wěn)固大唐天下,用良臣,革積弊,開元年間政治清明,經(jīng)濟得到發(fā)展。現(xiàn)在看來,他爲了美色能做出這些荒唐事,只怕天寶前景堪憂。還有你們的安節(jié)度使,一心想著如何巴結(jié)皇上跟新貴,只怕也不是賢良之人。”
她眸光微變,心裡涌起一陣失落。她其實沒說的是,安陽哥哥跟著這樣的人混,前途怕是不會太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