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會兒,雨過天晴,陽光透過雲隙照耀大地,羅含煙低頭注視著地上漸漸出現的自己的影子,那影子的邊緣似乎還有分出了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暗自咬咬牙,手悄悄往腰間攜帶的佩刀上摸去。
前邊轉彎處忽然傳來一人吟詩的聲音:“金樽清酒鬥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停杯投著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好好!妙極!冰塞雪滿,道路之難甚矣。而日邊有夢,破浪濟海,尚未決志於去也。”另一人擊節讚歎。
羅含煙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名滿天下的人來,忍不住好奇地奔過去一看究竟。
先前一人繼續道:“某做《行路難》共有三首,此其一也。大道如青天,我獨不得出。羞逐長安社中兒,赤雞白雉賭梨慄。彈劍作歌奏苦聲,曳裙王門不稱情。淮陰市進笑韓信,漢朝公卿忌賈生。君不見昔時燕家重郭隗,擁簪折節無嫌猜。劇辛樂毅感恩分,輸肝剖膽效英才。昭王白骨縈蔓草,誰人更掃黃金臺。此其二也。”
“還有一首:有耳莫洗潁川水,有口莫食首陽蕨。含光混世貴無名,何用孤高比雲月?吾觀自古賢達人,功成不退皆殞身。子胥既棄吳江上,屈原終投湘水濱。陸機雄才豈自保?李斯稅駕苦不早。華亭鶴唳詎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君不見,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且樂生前一杯酒,何須身後千載名?此其三也。”
“此後二篇,某已畏其難而決去矣。唉!”他沉重地長嘆一聲。
微一沉默,後一人疑惑開口:“我聽說李翰林詩賦得玉真公主及賀知章交口稱讚,因此當今聖上得聞大名,而召先生進宮,進宮那天,連聖上都降輦步迎,以七寶牀賜食於前,親手調羹。並使供奉翰林。如此恩重,先生怎麼會被賜金放還呢?”
此時羅含煙已經進前聽了半晌。她見那裡有
個八角亭,兩人正在亭子中飲酒談詩。其中一人身材高大,四十多歲的樣子,身著白衣,腰佩長劍,豪放不羈,仙風道骨,他正負手站在亭子邊看向遠處,羅含煙能看見他的側面。雖然已年過四十,他的背影依然挺拔,卻透出一股無以言喻的孤寂。
另一人三十多歲,身材瘦削,面容憔悴,身著兩側開衩的缺胯麻布衫。
此時她已能猜到,那高個男子是名滿天下的李太白,而瘦削男子則不認識。羅含煙懷揣著對李白的崇敬,繼續聽他們談論。
李白仰天一嘆,面容蕭索:“某在宮中,常侍君王左右,表面風光,其實也只是君王面前的優伶而已,除了給君王錦上添花,並未被用作濟世之才。供奉翰林一職,也是虎職,並無實權。”
他眉心微蹙,“某閒暇之餘也深深觀察朝政內外,發現國家在繁榮表象下,蘊藏著深重的危機。專橫的宦官,驕縱的外戚,如烏雲蔽日,李林甫把持朝政,斷絕言路,國家危機重重。就某個人來說,由於生性放浪形骸,被同僚詆譭。理想受阻,所謂大濟蒼生,從何說起?”
高個男子折回來坐下又是一碗酒仰脖下肚,繼續他的牢騷:“比如今年,某在宮中,偶然聽到聖上對高力士說:‘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爲,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高力士躬身回答說:‘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誰敢複議之者?’聖上頓時龍顏不悅,高力士立即叩頭謝罪,聖上這才轉怒爲喜。連高力士都不能進言,何況他人?”
李白瞇起黝眸,嘴角上揚出一道淒涼的弧度,“宮中人人都在爭權奪力,某自認無有同道之人,頗爲寂寞,寫下《月下獨酌》,已萌生去意。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同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唉,沒想到君王的賜金放還的召令就下來了。”
他愁緒滿懷,再狂灌一碗酒,拔出腰間佩劍,闊步走了出
去,步出亭外,狂舞起來。
英氣橫溢,星眸隱含精光,劍光四射,衣袂翩飛,豪氣干雲。他像是要將一腔怨氣都通過這枝劍發泄出來。
羅含煙正看得出神,冷不防李白一個縱躍,劍身閃著寒光就向她疾飛而來。
她眼睜睜地看著,忘記了反應,完全沉醉在李白的詩裡。還好,那劍離她頭一尺停住。
李白收劍,哈哈一笑,揚聲道:“小娘子,躲在這裡偷看啊?有什麼可看的,一起來喝一杯吧。”
羅含煙回過神來,突然說道:“咦,你不怕我?”
李白再次哈哈大笑,以手撫額:“我?怕你?哈哈哈,你這小娘子,當我李白是什麼人?我爲什麼要怕你?”他俯身對近她的臉,戲謔地笑。
李白很高,在他面前,羅含煙有著壓抑感,她後退幾步,再問:“你看見我身後有什麼嚇人的東西沒有?”
另一位瘦削的麻衣男子也走出了亭子,問李白道:“李翰林,這位小娘子是誰?”他顯然也不怕羅含煙,羅含煙迷惑了。
李白笑著拍了拍杜甫的肩:“這小娘子有意思,她竟然問我怕不怕她,問我她身後有沒有嚇人的東西。”
杜甫憔悴的面容也露出一縷微笑:“這麼好看的姑娘,我們爲什麼要怕?”羅含煙一聽這話,如三伏天含了一塊冰,熨帖到了心裡。她就是嘛,自己沒醜到那種程度。一度她還以爲自己高估了自己的相貌呢。
“小娘子,走,一起喝一杯。”李白往亭子中一指,拉著杜甫往亭子走去。羅含煙不由自主地跟了過去。
“喂,你都不知道我是誰就請我喝酒啊?我可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李翰林,那位我不認得。”
李白和杜甫坐回亭子中,遇到羅含煙,他似乎心情很好,不再想那些沉重的話題。
“這位是杜甫,字子美,才華橫溢,詩作沉鬱頓挫,不同流俗,但尚未被時人發覺。如今有緣在洛陽一會,相見恨晚。小娘子你叫什麼名字?”李白指著杜甫介紹,原來他們也是初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