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飛也想看看事情的結局，於是暫時在西市租了間屋住下。羅含煙一直沒得到竹笛公子的消息，很爲他擔心，怕他頭腦發熱之下又會做出什麼事來，一直沒得到他的消息，這既讓她擔憂又讓她心安，沒消息就表示竹笛公子沒有讓人擔心的行動。

到了正月二十四日，高仙芝帶著部隊跟俘虜回到了長安，全城百姓都出去圍觀，盛況空前。因爲他的威名遠揚，也因爲他的功勞很大，高仙芝獲得了交口稱讚，並且朝中大臣都出去迎接他，包括李林甫。高仙芝風光無限。

羅含煙自然也與林一孔、薩珊擠在人羣中圍觀。紫騮馬上的高仙芝威武英氣，銀盔銀甲的明光鎧甲在陽光下閃著寒光，與屋頂、枝頭的雪相映生輝，帶著寒氣，氣聲強大。

他身後是浩浩蕩蕩的軍隊，打了勝仗的部隊士氣高昂，驕傲地承受著圍觀羣衆讚歎的目光。衆多著襤褸骯髒的白衣粟特裝男女俘虜披頭散髮、垂頭喪氣，許多人目光中帶著隱約的淚，屈辱與憤恨寫在臉上。

羅含煙在頭髮蓬亂的俘虜羣中很容易地找到了那俱車鼻施，他鬍鬚蓬亂糾結，深陷的眼睛顯出疲憊與恐慌，他的眼角餘光掃視著周圍，極爲不安。

從前羅含煙對他的厭惡要多些，現在看到他衰老的面容，同情倒佔據了上位，她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羅含煙將那些俘虜的臉一一看過去，相當一部分都認得，其中有些人曾在朝堂上跟她作對過，有些人則是竹笛公子的支持者，現在無一例外都作爲俘虜進了長安。

王子遠恩不在隊伍中，羅含煙記得在李林甫府上聽到他的人報告是跑了一個王子，大概就是遠恩。在石國，遠恩是羅含煙最討厭的人，她倒是希望遠恩能被捉到。這下好，最該被擒的人逃脫，很多親唐的倒被抓住了。

羅含煙心中煩亂不已，這些人的命運顯然不會好，還有後邊的茫然悲愴的百姓俘虜，她多麼想自己有能力救他們。她能夠體會到竹笛公子的心情，這些他的同鄉，都與他命運相連，如果是她，也會發瘋。

羅含煙目光在圍觀人羣中逡巡著，突然視線定於一處，那一身憔悴的白衣，那與從不同的風華，即使壓抑至極的悲傷籠罩在他身上，也無法掩蓋他的絕世風采，那就是她的夫君，石景安，亦即竹笛公子。

看到他臉上

參差冒出的鬍鬚，看著他深陷的眼睛，及眼中仇恨的火光，羅含煙心痛得無法呼吸。

看著竹笛公子專注看著俘虜的眼神，她就怕他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她是一直凝著他，竹笛公子卻沒有發現他。若是往日，他很容易從千萬人中把她認出來，羅含煙心酸不已。她沒有走過去，當他專注於一件事時，羅含煙知道自己若是過去的話，一定讓人厭惡，她只專注地看他，並且要盯住他會住在哪裡。

接受了衆官的道賀與讚美之詞，高仙芝亦有幾分洋洋得意。李林甫專門向他道了辛苦，高仙芝擰了眉低低地問李林甫：“右相吩咐高某將石國屠城，高某雖然照做，可是心中著實不忍，丞相實在是沒看見，那景象很慘，看得人心裡難受。而且本來石國已經投降，並帶著全體朝臣出城，此時再拘捕他們，是否背信棄義？總之此次滅石國，某實在心中高興不起來，我們真的必須如此不可嗎？”

羅含煙距離他們不遠，她見竹笛公子一意跟進高仙芝，她自己也隨著人流向靠近高仙芝的方向擠。高仙芝與李林甫說話的聲音雖然小，但羅含煙經過長期修煉，內外功均極精進，耳力相當的好，所以把高仙芝的話全數聽進了耳裡。

原來高仙芝也心有疑慮的，羅含煙倒要看看李林甫如何回答。

嘴邊噙著陰森恐怖的笑，也低低地答：“高節使真是婦人之仁，那石國已投靠大食，於我大唐便是敵國，對於敵國，便無可恕之人，否則他們國中所徵之軍人，將來是會對我大唐作戰的。”

高仙芝臉色僵硬，微微垂了頭，木然答：“丞相所言極是。”

羅含煙眉心蹙緊，視線瞟向竹笛公子，但見他玉色的面容陰鷙得厲害，眼中向李林甫射出仇恨的光芒，羅含煙的心緊縮著。

她慢慢挪向竹笛公子的方向，還是忍不住想撫慰他，不忍獨自承受錐心的痛。

剛擠到他身邊，他便已經拔出了腰裡的鑌鐵刀，正待揚起，眼中一道銀芒閃過，身體微傾，就要向李林甫殺去。他身邊幾位粟特商人模樣的人也跟著準備行動。

羅含煙手疾眼快，迅速捉住了他拿刀的手腕，死死將他的手按在腿邊。竹笛公子發狠衝血的眼眸狠厲地轉了過來，正待向她揮起一拳，猛然發現是羅含煙，他揮拳的手生生頓住，怒視著她

。

羅含煙擰緊秀眉，輕輕搖了搖頭，脣形微動，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道：“不可，他們防備森嚴，那麼多士衛，你徒然送死，又有何用？冷靜一點。”

竹笛公子瞇著眼冷凝著她，兩腮青筋一鼓一鼓的，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制住了自己頭腦發熱的衝動，最終手軟了下來，也用只能兩人聽到的聲音道：“不錯，我得保存自己的力量，石國只有我了，我要死得其所！”

羅含煙的心像被針扎似的痛，她爲他痛。眼含淚光，她撤了手，只是凝望著他。僅僅不到一個月，他消瘦得厲害，兩頰凹陷，面容憔悴，看一眼就知道他每時每刻都承受著折磨。

竹笛公子微微擡手，壓制住了身邊人的衝動，眼睜睜地看著隊伍過去。

今時已晚，高仙芝定於明日上朝。竹笛公子拖著著沉重的步伐帶他的人回住處。羅含煙讓林一孔與薩珊先回去，她獨自在後邊默默地跟著竹笛公子。

竹笛公子回身，挑眉看向她：“你跟著我作什麼？你這個敵國妖女！從今往後，我們沒有一點關係，再跟著我，別怪我手下無情！”

羅含煙心中大痛，想分辯什麼，咽喉被卡了住，發不出聲音，只有眼淚默默流了下來。她在他眼中就已經是敵國妖女了嗎？她再跟著他，他就會像對待敵人一樣手下無情了嗎？不，不要這麼殘忍，不要這麼無情，我是你的妻子啊！羅含煙心裡萬千的話語說不出口。

竹笛公子身邊的粟特商人見她哭得傷心，心中不忍，有兩三人過來勸她：“小娘子快回去吧，別跟著我們了，我們都是些沒有未來的人。”說完面色灰暗地轉身跟竹笛公子走了。

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雪花碩大，無聲無息。天地間朦朧一片，寒冷一片，從內到外刺骨的冷令羅含煙收緊了自己的綠綾披袍，帶上了帽子。

她不敢再很近的跟著，她真的不想夫君跟自己仇敵般動起手來。羅含煙停了腳步，待他走出很遠，這纔不被他注意地尾隨著他。

羅含煙心緒萬端地跟著竹笛公子走到一戶大宅前，那是一戶粟特商人的宅第，他與他手下的人們走了進去。

羅含煙等他們都進去後，縱身躍入院牆，閃身在紅色廓柱之後。此時竹笛公子已然不見，不知他進入了哪一個房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