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含煙眸光凝向幾案上的青瓷瓶，猶豫了一下，咬脣扭過頭去，沒再看張嘉利一眼，扶著竹笛公子走向門邊，並打開了門。
“等等！”張嘉利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羅含煙跟竹笛公子止步，沒有回頭，羅含煙握著門柄的手緊了緊。
“安息香給你們。”兩人緩緩轉(zhuǎn)過身去，對上張嘉利複雜的眸光，他手向前舉著，手裡捏著那個青瓷瓶。
羅含煙求證地看看他手中的瓷瓶，再看看他。“給你們！”張嘉利再說。
看起來不像假的，羅含煙鬆開竹笛公子，緩緩走上前去，伸手接瓶。
張嘉利將瓷瓶小心放於羅含煙的掌心，並突然握住她的手，羅含煙一驚，想收回，被他緊緊拽住。
“別動，就一會兒！”他聲音嘶啞地說，眸中流露的心碎又?jǐn)_動了羅含煙的心。
張嘉利脣角一牽，揚(yáng)起了一抹寂寞的笑，“含煙，這安息香我不是給他的，是給你的。他怎樣我不關(guān)心，只是，我無法硬撐著看你傷心欲絕的樣子，你難受，我的心也跟著受凌遲，懲罰他，到後來變成了懲罰自己。他不過受了點皮外傷，而我卻傷在這裡！”
他另一隻手用力地戳著自己的左胸，“這裡，已經(jīng)碎成了一片片。成全的，是他的幸福，風(fēng)險卻是我來擔(dān)。你要知道，這是胡商獻(xiàn)給安節(jié)使的禮物，如果安節(jié)使知道我私下分送給別人，我的下場你可以猜到，這一切只爲(wèi)你。”
他用力地握緊了羅含煙的手，用心感受她手心的溫度和皮膚的柔滑度，疲憊地閉上了眼，緩緩鬆開了手，揮了揮：“你們走吧，我累了！”
羅含煙握住手中的瓷瓶，收回了手，心中異常難受，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口，只好怔怔地看著他。
張嘉利睜開眼，見她還站著，蹙了蹙眉，“走吧，還站著幹什麼？小心我後悔！”
羅含煙抿了抿脣，低頭看著掌心溫?zé)岬那啻善浚俅螖E起頭來，睜開泛著水霧的眸，目中已是一片晶瑩。
“張兄，對不起，你要的，我給不起。你的人情我領(lǐng)了，欠你的，希望能有機(jī)會還給你。還是那句話，去找真正屬於你的人。”凝重?zé)o比地說完這些話，羅含煙轉(zhuǎn)過身去，扶著竹笛公子出門而去。
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門外，自憐之中帶著不捨與落寞，張嘉利雙手撫額前傾，雙肘置於膝上，內(nèi)心已是蒼涼一片。
回到他們住的客棧，將竹笛公子安頓在牀上後，羅含煙去丁紀(jì)元的房間找他。推門一看，卻嚇了她一跳。
丁紀(jì)元被打得遍體鱗傷綁在牀頭，原來左眼是黑眼圈，現(xiàn)在已經(jīng)雙眼是黑眼圈，兩腮浮腫，嘴裡塞著他的羅帕，頭髮散亂，衣衫破碎。
再看牀的另一頭牀柱上，小猴與大灰被綁在一起，嘴裡也塞著羅帕，只是全身完好，沒有受一丁點傷，但眼睛都哭腫了，依然在淚流滿面。
羅含煙趕緊過去幫他們鬆綁，急問：“你們這是怎麼了？”
丁紀(jì)元身上每被碰到一觸就呼痛，一獲得自由，扯下羅帕，他就先去藥箱找自己的傷藥，全身塗抹，也不顧避忌。
羅含煙扭過身去，揹著他解開了小猴跟大灰，大灰吱吱亂叫，手舞足蹈。小猴拔去口中的羅帕，嚎哭著撲進(jìn)羅含煙懷裡斷斷續(xù)續(xù)地嚷：“那個惡鬼壞人欺負(fù)爸爸，打他，還把我跟大灰綁起來，不準(zhǔn)哭，不準(zhǔn)說話。姐姐你幫我報仇。”
羅含煙隱約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丁紀(jì)元塗完了藥膏，坐在牀沿憤憤地說：“那惡鬼頭，自從把從石家放出，就一直追蹤我，時不時給我打一架。今晚你跟竹笛公子都走了，那傢伙又跳到我屋中來跟我打，慚愧啊，我打不過他，被他把我綁起來，也把向他撕撲的洪亮跟這大彌猴也綁了起來。他怪笑著說，一下子打死我不是個好主意，他要慢慢折磨我報仇，讓我一輩子都心驚膽戰(zhàn)。”
羅含煙雖然同情他的處境，卻也摟著大灰坐在椅子裡對他翻白眼：“誰讓你當(dāng)初那麼對他？用毒藥跟毒蛇輪番折磨他三年，還次次用藥救回他，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出來這種事。我跟竹笛公子當(dāng)初都差點死於你手下，他現(xiàn)在加於你的痛苦遠(yuǎn)不及你曾經(jīng)加於他的痛苦。你這是報應(yīng)啊。”
“那鬼頭是壞人，姐姐幫我打他！”小猴還在她懷裡撒嬌，羅含煙摸摸他的臉蛋安慰他：“小猴啊，那鬼頭只是打了你阿爺，沒有打你對不對？”
小猴臉上掛著淚點點頭。
“那就是了。鬼頭雖然打你的阿爺，那是因爲(wèi)你的阿爺以前更痛更狠地欺負(fù)過鬼頭，所以他們之間的問題，姐姐沒辦法插手，姐姐不能拉偏架的啊。反正那鬼頭也沒想殺你的阿爺，他們的問題讓他們自己解決吧。”她耐心地解釋著，小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羅含煙將小猴抱起放於牀沿坐著，從懷中掏出那個
青瓷瓶來交給丁紀(jì)元：“呶，安息香弄來了。”其它的藥，羅含煙昨晚就買好了，就等這個了。
丁紀(jì)元只是掃了一眼那瓷瓶，還自顧自地打理臉上的傷，頗提不起興致地說：“我不是把方子寫給你了嗎？你照方子熬藥就是，吃兩個療程，毒慢慢就解了。”
“多謝！”羅含煙起身出去到客棧廚房熬藥。
自從喝下了第一次藥，竹笛公子就明顯感覺那藥力在起作用了，滲入骨髓的那種異樣的灼燒感跟無力感正在被遏止住，生命力又在迴流。
羅含煙心中自是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丁紀(jì)元不愧是專門研究毒藥的，藥很對癥，竹笛公子的生命算是被拉了回來。否則的話，就算樑羽虹會給竹笛公子解藥，他也會淪落到被她使喚，以竹笛公子高傲的個性，怎麼能夠忍受。但這樣又欠下了張嘉利的人情債，讓她拿什麼去還？這次種下的因，今後又會結(jié)什麼果？
然而竹笛公子並不開心，這次解毒，雖沒有被迫去求排蕭仙子樑羽虹，然而他卻欠下了一個情敵的人情債，而且也受到了情敵的羞辱，這是生性高潔的他很難接受的。
他並不是一個眷戀生命的人，然而他的生命卻又必須留著，因爲(wèi)，他的生命並不只屬於他一個人。
張嘉利與胡商的事辦完就接著往長安趕去，這次，羅含煙的心中有了隱隱的牽絆與負(fù)疚感。她也顧不了那麼多，生命中總會有些事不完美，這是註定的。
她與竹笛公子商量回皖，而丁紀(jì)元則要帶著小猴回嵩山蛇谷洞中去繼續(xù)研究毒蛇、毒藥與解藥。出來順手牽羊得來的財物都沒了，兩手空空的他還是有些憤憤不平，但也無法可想。
竹笛公子又問了幾次那個香囊的事，丁紀(jì)元一口咬定是揀來的，又不知丟於何處了。由於有了救命之恩，竹笛公子也不便再逼他，或拿他喂獅子，爲(wèi)那丟失的香囊報仇，只得任他自去。
蒼源鬼頭林一孔自是被禁止跟著羅含煙，他不再堅持，默默走開，但羅含煙猜得到他這回要跟隨的是丁紀(jì)元。他們兩人的事，是因與果，羅含煙曾試圖解開他們的結(jié)，但顯然不是那麼容易解得開，她索性不去攙和，畢竟有因纔有果，讓他們自己去解。而且林一孔已經(jīng)打定主意不會要了丁紀(jì)元的命，要用一輩子慢慢向他索債，對丁紀(jì)元來說，林一孔真的是恐怖小鬼，糾纏一生，擺脫不掉。兒子的迴歸，則是他意外之福，喜之不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