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商隊正行,迎面有風颳過,突然隨行的幾匹老駱駝激動起來,止步不前,揚蹄嘶鳴,不聽指揮,隨後即埋口鼻於沙中。羅含煙騎的本就是一匹乖順的老駱駝,此時他不再乖順,羅含煙怎麼都拉它不起,急道:“哎呀,它這是怎麼了?”
竹笛公子俊逸的臉龐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動作靈敏地將帶來的氈每人塞一條,並大喊:“快下來,用氈掩住口鼻,躲到駱駝身邊。大風沙要來了?!彼麃K隨手抱下了小猴與大灰,把他們交到丁紀元的懷裡,自己則一手擎住大雕,一手摟過羅含煙,伏在蹲伏的駱駝身旁,緊貼著它。
有經驗的丁紀元也早就一把抱下了孫太沖,將他安置在孫太沖的駱駝身邊,孫太沖已經用氈掩住了口鼻,隨後丁紀元就接過了竹笛公子送來的兒子與大灰,馬上掩住口鼻伏好。林一孔發現丁紀元居然會有這麼好心,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照顧被自己嫉妒的人,然後纔想到兒子,他真懷疑自己看花了眼。這是丁紀元嗎?還是僅是像他的人?
同時林一孔想到了在魔鬼城,也是丁紀元救了他,也許一向以來,自己對於丁紀元的認知都是錯誤的?這正是他近些日子的困惑,所以自魔鬼城之後,林一孔就再沒找過丁紀元的麻煩,而是一直處於觀察他的階段。
商隊的商人們也忙亂起來,一時之間,彷彿有什麼災難要來臨一般。有些動作稍微遲緩的還沒準備好,漫天遍野的黃沙已經狂飆過來,遮天蔽日,不見日月,好像世界末日到來了一樣。
竹笛公子一直緊緊地把羅含煙壓在懷中,他們閉著眼睛,氈捂在臉上,但仍可感覺到無數細碎的黃沙從身上打過,脖子裡被灌了不少,耳朵裡也進了一些,羅含煙趕緊用氈把耳朵也捂了住。風勢很強勁,她除了聽到近在咫尺的竹笛公子強有力的心跳聲,就是那狂野的呼嘯聲,如果不是被駱駝擋住了大部分風力,羅含煙真的擔心自己會被風沙吹跑。
天地之間只剩了一片猛烈的呼嘯聲,羅含煙緊緊地依偎在竹笛公子的懷中,在這種彷彿世界末日一樣的景像中,她有一種與竹笛公子相依爲命的感覺。在這一刻的腦海中,沒有了父母,沒有了黃山派衆人,也沒有了李泌,只有世界盡頭與她相擁的竹笛公子。一度疏遠的心的距離,再一次拉近。
這樣不知過了多久,風沙才漸漸減弱,直至消失,漫天的沙粒也漸漸落地,天空恢復了它原本的碧藍,太陽仍
舊燦爛地照著大地。
竹笛公子慢慢鬆開了摟抱羅含煙的手,他們幾乎被沙埋了起來,真是灰頭土臉,頭髮也凌亂了,變成了灰黃色,狼狽不堪,竹笛公子原本瀟灑的三縷鬚髯摻滿了黃沙,亂蓬蓬地糾結著。那隻大雕也羽毛凌亂,威風不起來了,它搖搖晃晃地一抖,羽毛裡抖落不少黃沙。
他們起來檢視駱駝,駱駝也慢慢站了起來,都還好,貨物由於捆綁得很結實,也沒有損失。小猴真像是個泥猴,不過很安全,而且他一直把大灰抱在懷中,頭捂在自己的衣服裡,總算沒事。
不過此時他們聽到了哭聲,原來是商人中的一個沒來得及找出氈來捂臉,就遲了那麼一步,被黃沙灌入口鼻,已經死去。這真是讓人悲哀的事。
羅含煙感嘆,在這沙漠之中,生命真是脆弱,隨時就可能被自然吞噬。
竹笛公子拿出攜帶的銀扁壺,給每個人手上倒了一點點水,用來略微抹一把臉,至於衣領中貫進的沙子,也只能由它了,人在旅途,許多的不習慣都得習慣它。
隨後大家都把帶來的冪籬拿出來帶上,抵擋風沙。處理了死去的同伴後,大家繼續上路。這樣在這大磧之中極盡艱難地行走了一個月左右,這纔來到了伊吾郡。
當看到綠色的一剎那,羅含煙激動得雙眸染亮,他們終於活著出來了!
這一大片綠洲上,住著萬餘人口,除漢人外,還有西突厥、昭武九姓及雜胡居住。伊吾郡有駐兵三千,馬三百匹。爲了補充給養,伊吾軍在這裡進行了營田。
曾經的百庭都護府蓋嘉運曾寫了一首詩:“伊州歌”(伊州即伊吾郡)“打起黃鶯兒,莫叫枝上啼。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笨梢婑v軍的妻子們在家鄉思念良人之苦。
到了伊吾,羅含煙一行就與商隊分別,各行各路,這裡已是磧西了。景物與中原迥然不同,都是黃色黏土建造的平頂屋,各種不同面貌不同衣裝的人們,用著不同於中原的器物,吃著獨具風格的食物。馱載拉物的,也不象中原用牛,而是毛驢及驢車。
他們方纔進城便有兩個白衣尖帽的粟特人上來接應,羅含煙一見粟特人,鑑於前路有過的經歷,馬上本能戒備,林一孔他們亦對這兩人怒目而視。
竹笛公子已手握劍柄,冷眼看著他們。這兩人倒甚爲恭敬,對著竹笛公子深施一禮,溫和地用漢語說:“恭迎王子迴歸!請王子殿下隨我
們來?!?
這一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的視線瞬間都集中在竹笛公子身上,什麼叫恭迎王子迴歸?誰是王子?石景安嗎?他是哪家王子?尤其是羅含煙,盯著他的目光尤爲複雜。她似乎已經習慣了竹笛公子每隔一段時間就給她一個新的身份,可是眼前的這個新稱呼仍然過於讓人震撼,在她的接受範圍之外。
竹笛公子懷疑地盯緊他們,問了一句大家都聽不懂的粟特語,那兩人回了簡短的一句,然後竹笛公子釋然,迅速掃視大家一眼,略微笑得有些生硬:“各位,這兩位是我的朋友,我朋友要招待大家,一起去吧?!?
經過了漫長的旅途,有人接待當然是好,林一孔先就跳了起來,舉著鐵手錶示贊同。
他的罩面落下,嚇得那兩位粟特人驚懼後退,羅含煙急忙解釋:“兩位別怕,他叫林一孔,雖面貌猙獰,人卻很好?!敝竦压右舶参克麄?,林一孔則趕緊戴好面罩,那兩人這才遲疑地再掃視他一眼,轉身帶路。
最後他們被帶到一處有著寬廣院落的人家,自然與別處一般,是黃黏土建造的平頂房屋,一進院門就是滿院頂的葡萄架,現在是十月,天氣轉寒,葡萄架的葉子早已枯黃脫落,剩了枯黃的藤條。
這個院落裡共有五間住房,他們走進其中一間。
屋中另有幾位粟特人,都出來熱情迎接,然後安排下酒宴,有葡萄酒,手抓羊肉,餅食及一些麪食,大家上炕圍吃。
竹笛公子認得其中的幾位,因有別人在場,有話不便相詢,於是先和大家吃個飽。
隨後,每個人都被安排了住處,這時竹笛公子才得空出來重會這些人。他再次行禮之後在炕沿坐了下來,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一人答道:“連遠恩都知道了,我們怎麼會不知道?可惜我們得知的太晚,一路有人在追殺你們吧?”
竹笛公子目光沉鬱,點了點頭:“不錯,幾次被追殺,都很危險,虧我命大,他們是要將我置之死地而後快。石方林他們回去了嗎?”
另一坐在板凳上的人答:“正是石方林回來了,我們才知道你正在西來的路上,所以才趕著來迎接你。那石方林他們三人毒你們不成反被你們下了毒,回去之後痛苦不堪,渾身僵硬冰冷,無人能解他們的毒。遠恩請了很多大夫也治不好他們,這事動靜太大,石國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我們這才得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