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密王上下掃視了竹笛公子幾眼,笑意不達眼底:“我聽說你一度做了石國正王,現在王位被那俱車鼻施得去,你做了什麼努力嗎?還不是棄了國家在大唐逍遙?”
竹笛公子色變,語氣冷硬:“可我沒有靠貢獻女子在大唐爲官?!?
護密王笑容頓時收斂,怒視著竹笛公子,竹笛公子不甘示弱地回視著他。
哥舒翰發現氣氛轉僵,馬上打圓場:“好了好了,大家都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既然遇上了就是緣,何況咱們都不是漢人,不如一起去西市喝酒,有悲有喜都暢飲一番,一醉方休,如何?”
護密王贊成,竹笛公子也不反對。羅含煙與康茵留在府中。
男人們走後,羅含煙與康茵互相對視一眼,羅含煙挪開目光,轉身向自己房間走去。
康茵攔住了她:“我們不談談嗎?”她似笑非笑地凝著羅含煙,美豔不可方物。
“談什麼?”羅含煙其實是有些牴觸的,她的私密感情,現在似乎出現了裂痕,而這裂痕的來源,便是眼前的美豔胡姬。
康茵抿脣,眉目帶笑:“你我喜歡上同一個男人,難道沒有共同話題可談嗎?”
羅含煙眉目暗沉,語氣寡淡:“我跟別的女人談我丈夫?”
康茵繃不住了,帶著敵意,甚至仇恨回她:“我喜歡了他十幾年,你是後來者,是你破壞了我的情緣,你總得給我一個交代吧?”她說著,轉身向自己臥房走去。
羅含煙盯著她美妙的背影,想想她說的話不無道理,其實她也可憐。這樣想著,便跟了上去。
長安的西市一直很熱鬧,胡商非常多,胡人酒肆的異國情調使得他們生意格外興隆。長安的金肆和珠玉肆多集中在西市東面的延壽坊。
經過延壽坊時,竹笛公子一眼瞥見某一家珠玉肆中有一個熟悉的背影,穿著白衣黑緣的朱子身衣,正站在櫃檯前跟店員交談著什麼。
竹笛公子仔細一看,原來那人正是李泌,而他將手裡的一枚藍寶石戒指正交到店員手上,那枚藍寶石戒指竹笛公子認得,正是李泌送給羅含煙的那枚,竹笛公子心裡緊了一下。
自從昨夜從皇宮中出來後,他還沒有機會跟羅含煙交談,原來含煙已經將這枚戒指交還給了李泌。現在看李泌的樣子很憔悴落寞,人也是愈發清瘦了。他跟店員在解釋著什麼,極無精打采,籠罩在他身
上的哀傷讓竹笛公子對他有幾分同情。
李泌退了藍寶石戒指,轉身走向肆外,正與哥舒翰碰個對面,哥舒翰認得李泌,立即拉他一起喝酒。李泌自然看到了竹笛公子,兩人頗有幾分尷尬,本欲拒絕的,但倉促之間沒有找到理由,就這樣跟著三人一起走去。
很快他們就走了過去,到了酒肆林立的街坊,很多大型酒肆中都有眉目皎好的胡姬,帶著異國風韻,吸引著文人學士前往消費。這裡比較多的是吐火羅或粟特族的小娘子,曾經康茵也是其中的一位。竹笛公子蹙了蹙眉頭,他不喜歡這樣,這些遠離家鄉的青春女子,爲酒肆老闆們賺著大把的銀錢,自己卻受著虐待、毆打,眼淚只能在暗夜裡往肚子裡咽,遠方的爺孃也不可能知道她們的生活境況。
李泌到胡人酒肆這裡,心中也是千般滋味,他與羅含煙在這種地方有太多記憶,兩人一起共同的經歷,就這樣變成了一個人懷念的記憶。
哥舒翰帶著他們進了一家生意火爆的胡人酒肆,被安排在角落中的小桌子邊,有胡姬上來用琥珀杯爲他們斟上豔紅的葡萄酒。前方舞臺上,在樂工熟練的西域樂器伴奏下,有盛裝的胡姬與胡人男子在跳柘枝舞,眉目互動,熱烈奔放。
四人點了菜後坐在一起閒聊,竹笛公子有一下沒一下地跟他們聊著,目光同時掃視著酒肆之內,這裡的才子儒生特別多,高雅風流,時不時地借酒吟詩作對。
李泌更是無心聊天,他特別沉悶,飯菜上來之前,他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極抑鬱。
喝了幾杯,李泌擡頭向竹笛公子掃去一眼,見他正關注著一個方向,於是李泌的視線也跟著調轉過去,突然他目光一亮,在一個兩人桌邊見到一張相熟的面孔,兩人均是儒生打扮,其中一人正是岑參,另一人五十上下,頭戴儒巾,身著交領寬袖的青衣,他是岑參的朋友,岑參正與他的朋友碰杯豪飲。
感應到李泌的目光,岑參向李泌看了過來,這一看之下,大爲欣喜,立即拉了他的朋友走過來,與李泌拱手作禮,哈哈笑道:“李翰林,自從小勃律回來後一別,便是許久不見,你像是清瘦了很多,含煙姑娘可好?”
李泌黑眸深如寒潭,面色微暗,眼角掃向竹笛公子。竹笛公子站了起來,睿智的眉目掠過一抹笑意,“這位大郎,羅含煙正是拙荊,你識得她?”
岑參臉色變得幾變,探詢的目光
望向李泌,李泌語氣寡淡:“含煙已經結婚了,這位竹笛公子便是她的夫君。還有這位是哥舒大夫,這位是護密王羅真檀。對了,這位是岑參,有名的邊塞詩人,大家想必都聽說過,坐下來一起喝酒吧?!彼徇叺脑捠菍χ赖娜苏f的。
岑參看出事情李泌與竹笛公子之間的氣氛有些詭異,初次見面,不便說什麼,便向大家介紹身邊之人:“我的朋友高適,也是邊塞詩人,能認識各位真是三生有幸?!?
哥舒翰叫酒肆添凳子添碗筷,他們被邀請入席,高適的知名度也很高,在座的都早已聽聞過他的大名。高適更是對哥舒翰崇拜有加,一入席便只對哥舒翰兩眼放光地述說相見恨晚之意。
哥舒翰覺得這個人挺有意思,呵呵笑著跟他說:“我聽說過你,你與岑參並稱爲‘高岑’據說你的詩筆力雄健,氣勢奔放。雖說我是個粗人,不懂詩賦,不過對於邊塞詩人,我還是非常欽佩的。我們在邊關打仗,你們能把我們打仗的場面描繪下來並流傳後世,也有功德一件”。
高適異常高興,詩興大發,當即作詩一首:“哥舒大夫,你真是太勇武了,我聽說了石堡城激烈的戰事,實在是激動,因此作了一首詩你聽聽:遙傳副丞相,昨日破西蕃。作氣羣山動,揚軍大旆翻。奇兵邀轉戰,連孥絕歸奔。泉噴諸戎血,風驅死虜魂。頭飛攢萬戟,面縛聚轅門。鬼哭黃埃暮,天愁白日昏。石城與巖險,鐵騎皆雲屯。長策一言決,高蹤百代存。威棱懾沙漠,忠義感乾坤。老將黯無色,儒生安敢論。解圍憑廟算,止殺報君恩。唯有關河渺,蒼??諛涠??!?
岑參先就叫好,李泌也忍不住讚歎出聲。哥舒翰深目之中有幾點光亮,感嘆道:“我不懂詩,不過你的詩聽起來有氣壯山河之感。但裡邊的讚譽有些過了,這次石堡城之戰代價太大,得不償失,我心中至今難過。算了不說石堡城,說起來傷感。”
護密王給大家敬酒笑道:“京城真是人才濟濟,隨便進一家酒肆就能遇到大詩人,來,大家喝一杯?!?
高適謙遜地連連擺手:“有李翰林在,我們這樣的草野之民哪兒談得上人才。能相遇就是緣,來,大家乾杯?!?
李泌只是笑笑,並不接話,臉色陰暗不開。他站起來陪大家喝乾了酒,就垂下了頭去,專心致致地欣賞著手中的琥珀杯。高適有點尷尬,以爲李泌身居高位,自傲得緊,不屑與他攀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