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飛在夜色中向大明宮奔去,很快,遠處高崗上的含元殿就在朦朧的月色中顯現出來。含元殿前面是用磚砌成高大的墩臺,三條向上的龍尾道四周都有雕刻精緻的石欄桿環繞。那高高在上的,就是雄偉的重檐廡殿頂的含元殿主殿,東西橫亙著一道橫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藍飛,四周都是高大的磚砌石臺,東西兩側的石臺上是遊廊。上邊有重兵把守。
藍飛在遠處暗影裡站定,心中犯愁該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去。他擡頭凝眉細看,那黑色滲炭灰瓦、硃紅門、綠窗櫺、紅墩臺、白牆,彷彿一股氣勢向他壓來,這雄偉的氣勢就是皇家氣勢,他真的能挑戰嗎?這大明宮,進去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藍飛咬咬牙,無路如何,今天就是拼上性命也要闖他一闖了。他正要拔步向前,後邊傳來得得的馬蹄聲,他回望,遠處行來了一個車隊,看樣子是向皇宮去的。
藍飛只得再隱住,仔細觀察來的是什麼人。
中間一匹馬上坐著一位白衣黑緣的儒衣男子,頭戴黑紗襆頭,他的旁邊是一輛馬車,車上的轎簾放下,看馬車的豪華程度,主人非富即貴,他們的前後簇擁著很多家僕。
經過藍飛身邊時,藍飛注意到那馬車轎簾掀起,一位五十歲左右養尊處優的貴婦伸出頭來對旁邊馬上的青年男子說道:“李泌兄弟,你說皇兄會答應我的要求嗎?”
那男子俯身恭敬地答道:“玉真公主一心節儉,爲國家著想,聖人一定會答允的。”
那貴婦嘆氣道:“我只想專心修道,不願因皇兄的寵愛爲我大建道觀而惹衆怒。等會兒李泌兄弟一定幫我說說。”
那青年男子點點頭:“公主放心。”
那貴婦放下轎簾,車隊繼續前行。
藍飛弄清楚了他們的身份,一個是因講道而受皇上歡迎的李泌,另一位是皇上的妹妹玉真公主。後邊的車輛裡似乎是拉的貨物。
在這車隊過去的那一瞬間,藍飛有了主意,他從乘著夜色的掩護,及隨從人員都在往前看,迅速貓身鑽入了離他最近的一輛車的車底,仰面附在上邊,準備隨車隊進大明宮。
隨後趕來的羅含煙也看到了這個車隊,想到了同一個方法,吸附在車底,竹笛公子始終注意著羅含煙的動向,也鑽進了她旁邊一輛車的車底。
馬車隊順著鋪模壓花紋磚的坡道上去,守衛見是玉真公主及經常
進宮的李翰林,就開門放他們進去。
馬車隊勻速全行,又過了宣政殿,宣政殿東西兩側也有一道黃亙全宮的橫牆,後面是一片四周由廊廡圍著的巨大庭院,此前這一段都是宮中的朝區。
馬車隊再前行,穿過紫宸門之後,就到了紫宸殿,他們已經到了宮中的寢區。這還是隨著玉真公主的車隊潛入,諾大一個皇宮,處處都有守衛,如果讓他們徑直闖入,恐怕是千難萬難。這一進去,只怕是再難出得去了。隱於車底的人,各個都在手心裡捏了把汗。
在這裡馬車隊停下,有宮人告訴他們,皇上在溫室殿,於是車隊轉而向東,朝溫室殿駛去。
來到溫室殿院,進院後,馬車隊停下,幾位隱藏在車底的人都於黑暗中分別小心躍出,隱於假山花草或殿廊之後。
藍飛仔細觀察,這個溫室殿主院居北,內有主院溫室殿,殿南有配殿四座。主院南還有別院六間,每個別院都有一個小殿。只這一處就如此有氣派,到底是皇家風範,誰不願意住進來呢?他在心裡有一聲小小的嘆息。
玉真公主與李泌已經走進了溫室殿主殿,自然是金碧輝煌,氣象萬千。
羅含煙沒想到在這裡又見到了李泌,她連上這次,兩次進大明宮,而這兩次都與李泌不期而遇,這個世界還真小,她的心中起了一點點漣漪。竹笛公子在暗中觀察到羅含煙一直對著李泌的背影凝望,心中不免泛了一點酸意。
此溫室殿是以椒塗壁,掛著裝飾精美的壁毯,以香桂爲柱,設火齊屏風,鴻羽帳,地上鋪以波斯毛織地毯,室中溫暖如春。有檀香在案幾上靜靜燃燒。
玄宗著明黃色紋羅圓領衫,烏紗襆頭,背手站立於地毯之上,正在與高力士說話:“將軍啊,自我從東都還京後,就厭倦出巡了,右相李林甫與左相牛仙客諸事操勞,謀劃增近道粟賦,並各糴以實關中。惜牛仙客已於天寶元年去逝。不過關中積蓄豐盈,天下太平,且李林甫管理井井有條,不用我操心。我呢,也想樂得清閒,前半生操勞過多,現在老了,就想亨亨清福,無爲而治,索性把政事軍事都委於李林甫,不知如何?”
高力士身著紫色絞羅大團花圓領襴袍,黑紗襆頭,手執拂塵隨於玄宗之後。聽了玄宗這一番心腹之言,他凝眉半晌,沒有出聲。
玄宗回過身來望向他,“將軍,爲什麼不說話?你以爲如何?”
高力士無須衰老的臉上顯露出幾分憂色,惴惴不安地躬身答道:“大家,李林甫的變造之謀,牛仙客建和糴之策,足堪救弊,未可長行。恐變正倉盡即義倉盡,正義俱盡,國無旬月之蓄,人懷饑饉之憂。和糴不停,即四方之利不出公門,天下之人盡無私蓄。這種棄本逐末的做法,能做得長遠嗎?”
“而且天子巡狩是古代傳下來的制度。再說天下大權,不可假於他人;威勢既成,天下人誰還敢言其不是!請陛下好好想想!”
“嗯?”玄宗明顯不悅。高力士知道說錯了話,立即跪在地上磕頭,惶恐不安地說:“臣是狂妄而言,罪該死。”
玄宗凝思細想,又覺得高力士的話有些道理,而且他全是忠心爲己,不是出於私心。見他嚇得厲害,雙手攙扶他起來,溫言道:“將軍不必如此,朕與卿休慼與共,此事吾不怪罪你就是。”
玄宗舉手投足之間,都帶著王者之風。縱然皇上是在微笑,皇權散發出來的氣勢仍令高力士惴惴不安,玄宗拿起幾案上的青花酒注,往一個鑲金扣銀的鸚鵡杯中倒了一盅新豐酒,親手遞與高力士:“將軍,喝杯酒,不必多慮。”
高力士惶恐,雙手接過一飲而盡,強顏歡笑:“多謝大家寬宏大量,不怪罪老奴。”他發誓從此以後不再對皇上深言天下大事,伴君如伴虎,就怕皇上一時性惱,他的老命就會斷送了。
正在此時,有宮女進來報:“大家,玉真公主帶著李翰林來了。”
玄宗微攏了下眉,遲疑道:“這麼晚了,她來做什麼?”忙對宮女說:“請她進來。”
厚厚的氈簾掀處,一位貴妃走了進來,她雍容華貴,穿花紋精美的絞纈稠,足踏金薄重臺履,雲帔霞裳,珠翠滿頭,爲女冠之仙女裝。他後邊跟著著白衣黑緣朱子深衣的李泌,帶著他一貫的清貴儒雅。
見禮畢,高力士搬出精緻的月牙凳請玉真公主坐,李泌也在一鼓形凳上落座。
“皇兄還沒歇息嗎?”玉真公主微笑著問。
“沒有。”玄宗坐於雕龍黃花梨椅上,揚了揚眉:“公主深夜帶長源進宮,所爲何事?”
高力士給二人敬上有高圈足茶托的秘色瓷碗盛著的蒙頂茶,茶香四溢。他獻罷茶,默默退至玄宗身後,還在爲適才的事憂心。他高力士感於玄宗對他的寵幸,因此對玄宗忠心耿耿,所有問題的出發點都是爲了玄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