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抓住康茵,問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又爲什麼見到我就跑?她伏在我懷裡哭了起來,我很著急,問她究竟出了什麼事?”
“從她哽咽的敘述中我得知,原來自我走後,康茵就一直鬧著要去內地找我,哎,她真是個倔強的女子。她的爺孃自然不同意。但她一次在集市上碰到了一個招募年輕女子去內地謀生的人,他說得天花亂墜,說大唐內地生活富庶,遍地銀錢,跟天堂一樣,只要跟他去內地做生意,一年就能賺回一輩子的錢。”
“康茵被吸引了,她自然不是爲了賺大把的錢,而是能去內地找我。於是連父母都沒告訴,她就跟了那人,隨同其他人的駝隊,進了內地。然後她發現,那人把她們這些女子當成賺錢的機器,讓她們唱歌跳舞,侍酒,只要客人給錢,什麼都逼著她們做。”
“她知道上當了,康茵是個很聰明機靈的人,她找了一個機會一個人逃了出來,憑著才學會的一丁點漢話,一路打聽我的住址。她不知道大唐很大,人海茫茫,尋一個人就像大海撈針一般。”
“憑著記憶中我曾偶然說起過的,我的老家是在江南道滁州,她就一路賣唱一路詢問,她不知道這裡在天寶元年已經改爲永陽縣,郡屬淮南道揚州了,所以歷盡千辛萬苦才摸了過來。可是,在途中,她又被另一個粟特人發現,威逼著她替自己賺錢,幸運的是,她保住了自己的清白,抵死不肯賣身。”
“所以初見我之時,她很震驚,以爲在夢中,她說她夢到過很多次見到我,每次醒來都是一場空,這一次,她又以爲是夢。後來終於清醒,夢中的我都是十三歲少年模樣,而那時的我已經是高高大大的青年。她先是被巨大的喜悅籠罩,後來又想到自己悽慘的處境,不願讓我看見狼狽的她,所以又跑了開去。”
“聽她說完她的經歷,我又心疼又自責,一個在草原上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爲了尋我歷經苦難,我怎麼對得起她?”
“此時,那粟特人也追了過來,想將康茵拉過去。我極爲憤怒,幾乎把他打死,這才趕跑了他。”
“我想帶她回家,她說不想看到周圍人怪異的眼光,只想跟我兩個人在一起。我就只好帶著她去了九華山,在那裡蓋了房子暫時住著,還是沒放棄送她回家的想法。”
“是你救我落崖時住的那房子嗎?”一直沉默的羅含煙插嘴。
竹笛公子擡了下眼簾,算是回答。羅含煙內心涌動著一股酸澀,原來自己不是那裡入住的第一位女性。
他們的故事如此悽美,如果是別人,羅含煙一定會祝願他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然而是竹笛公子,羅含煙心中非常糾結,那康茵真可憐,而且其情可憫,如果不嫁給竹笛公子又怎麼對得起她受的那些罪?
竹笛公子看得明白羅含煙的糾結,但他現在只想先把事情講完,最終結果如何定奪,再由她去。“康茵不願回家,她要與我成親,共同隱居在九華山中。我做不到,我認定她是妹妹,這是一種心理障礙。於是我們之間經常發生口角。其間我只是偶爾夜裡回家看看,對於我突然離家出走,村裡已經有了不少閒話,我不想再面對更多。”
羅含煙點頭:“這就是傳言你行蹤詭秘的源頭,我以爲你就是這樣的夜行老鼠,見不得光,所以怕嫁給你。”她酸澀地說。如果當初就嫁了給他,會不會橫生如此多的枝節呢?
“對了,康茵的事,你家不會不知道吧?又爲什麼自作主張給你另尋妻室?”羅含煙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是的,康茵的事他們本來就知道,我又把她來了內地,與我住在九華山之事告訴了家裡,家裡的人也深知我不會娶她,因爲我跟她一起玩大,在心理上,就是認定了她是妹妹。大哥也爲了著急,想幫我擺脫這個麻煩,所以他想盡快幫我物色一位妻子,好讓康茵死心。”
“於是我就出場了。”羅含煙自嘲道。
竹笛公子瞥了她一眼,沒有接她的話,“而且這期間還有另一件事,那就是樑羽虹。我們家大郎與三郎無意間得到一本奇書《紅塵覓仙》,不意被樑羽虹奪了去。她想修煉,但要找武功功底好的男子同修。我曾在九華山無意中與她見過,從此被她盯上。”
“她來找我要求嫁給我之時,我們在屋外談,康茵在屋裡看到聽到,樑羽虹並不知道。樑羽虹走了之後,康茵哭了,說,怪不得我不肯娶她,原來還有美女要嫁我。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勸她。終於有一天,她留下一封書信不辭而別,說她傷透了心,再也不要見我。”
“我很不放心,四處尋找,從此再未見過她,直到上次在長安的胡姬酒肆裡見到。這事你親眼目睹。”他對羅含煙說。
羅含煙沉吟了半晌,問道:“再見之後,又是什麼情形?她還是
執意要嫁你嗎?”
竹笛公子抓緊他腰際的香囊把玩著,似乎有話不好出口。最終嘆了一口氣:“這次見她才知道,她又是落入了一個粟特人之手,他是在長安開酒肆的。”
“你大概不知道,長安的胡姬酒肆中當壚賣酒的曲發高鼻女子多是被胡商從遙遠的西方買來的,她們大多家貧,幼年就被人買走,其中一些人被帶到了離家鄉極爲遙遠的大唐,靠她們的異域風格與精彩的歌舞給酒肆帶來大量客人,錢都被掌櫃的賺去,她們本人只是被控制的奴隸而已,晝笑夜哭,有些還被逼陪宿,其實可憐。”
“康茵是直髮女子,但她美麗,會歌舞,也一樣受追捧。她會些漢話,夠機靈,才能保住最基本的清白。那天我看見了她,她因自己的身份及對我的怨恨而不肯見我,直到我把她追上。”
“我很痛心她會在酒肆當壚賣酒,要她放棄,如果不想回康國,就由我來養活她,將來幫她找一位好夫君。她再次要求我娶她,否則她還會在我面前消失。我怕她再次出走,會出現別的什麼意外,只能含糊著,既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要她先脫離酒肆再說。”
“她們侍酒的胡姬都有專人看著,我追著康茵跑了出去,自然已經被人注意,他們看家護院的追了上來,要康茵回去。跟上次一樣,我又痛揍了他們。但康茵說她喜歡在酒肆裡歌舞,因爲她的舞被人欣賞,從中她得到了滿足感。那我爲了滿足她的成就感,就答應幫她。我在長安也有開酒肆的胡人朋友,於是請他幫忙收留了康茵,也算是照顧著點她。上回你遇到我們一起跳舞就是在朋友的酒肆。好了,我的話說完了,你還認爲我花心嗎?那些對我的負面傳言真實嗎?”他半揚起眉梢,噙上玩味的笑注視著羅含煙。
羅含煙一怔,正聽得入神,這就問到她了。她揶揄地揚揚眉:“如果你的敘述屬實,那麼這個一心要嫁你的康茵你該如何打發?難不成最後還是我們兩個你都收?再說了,既是這樣,爲何以前就不告訴我?”
竹笛公子眉頭擰了下:“首先,每當我要說的時候,你那邊就出狀況。我倒問問你,你爲什麼跟李泌搞得曖昧不清?不怪我吃醋吧?當你想要我告訴你時,你一臉懷疑的表情,在我還沒說時就已經準備判我的罪了,叫我怎麼放心來說,說得清嗎?至於康茵,我總要想辦法幫她物色一位上佳的良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