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莊的西頭是一片起伏的墳冢,因爲清明剛過不久,大多數的墳前還擺放著祭祀的東西,間或飄過零零落落的紙錢。
喬姓在辛莊算是小姓,所以墓地在更偏遠的地方。
我們穿過了辛姓和別姓的墓地,看著墓碑的上刻的姓氏,來到了喬姓的墓地。
按照這裡的風俗,喬蘇蘇是未嫁先夭女子,所以只能靠著先人的墳墓,堆一個矮矮的墳包。有的貧窮人家,對早夭的子女,甚至連墓碑都不給立。
好在喬父或許是覺得愧對女兒,爲死去的喬蘇蘇豎了一塊上好的石碑。
即便是有墓碑,我們還是費了好一陣子工夫,才找到了喬蘇蘇的墳。
她的墳墓顯然很久都沒有人祭掃過,雜草幾乎高過了墳頭。一根野藤繞在墓碑上,再過一兩年,說不定連墓碑上的字都看不到了。
我憤憤不平道:
“沒想到她生前不幸,死後也這麼淒涼。老天對她真是不公!”
花郎說道:
“我覺得事情有些奇怪——就算喬父常年在外,沒時間回來祭掃。一片癡情的大林子怎麼會不來祭奠呢?難道喬蘇蘇的墓已經遷離這裡?或者真像花娘說的,她死而復生了?這只是一個空墓?”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說道:
“墓地裡別亂說話,哪有那麼多死而復生的事情?說不定隨著時間推移,喬仙林早就淡漠了那份感情,所以不再來祭掃。”
花生大哥對花郎說道:
“聽說你們血魂童子受訓時,必修仵作之術,你可願在此一試?”
我連忙阻止:
“花郎萬萬不可,我們漢人是死者爲大,千萬不能打擾死者的安寧!”
花郎說:
“其實人死和萬物的死是一樣的,軀體都終將化爲塵土。”
我說道:
“她死了那麼久了,早已變成了一堆白骨,你挖出來又有什麼用?”
花郎說:
“白骨也會告訴你很多東西——比如:年齡、性別、甚至死因等等。喬蘇蘇曾被廢掉右拇指,那麼她的右拇指骨必留下傷痕。所以,看見白骨就知道是不是真的喬蘇蘇埋在這裡。”
這時候我才明白,原來花生大哥和花郎始終對喬蘇蘇之死充滿懷疑,甚至她是生是死都還是一個謎。
但是,我對喬蘇蘇的無限同情還是佔據了上風,我只覺得這樣做對她是又一次的傷害;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悲劇發生而不去阻止。
我情急之下,一下子撲到了墓碑上,大聲說道:
“不管你們怎麼懷疑,我都不允許你們再傷害到這個可憐的女子。”
話剛落音,我忽然覺得身下一鬆,沉重的墓碑一下子陷了下去。
好在我身手還算靈敏,雙手一推,身體借力後彈了出去。
花郎一把扶住我,再看那墳塋:已經塌陷下一塊,石碑砸在棺木上,本來就有些腐朽的棺木開裂了一大塊,露出一截白骨。
我驚得不知所措,沒想到最後傷害喬蘇蘇是竟然是我。
花郎示意我們退後,自己用羅帕包住口鼻,又取出一個伸縮的探桿,小心的把白骨上覆蓋的泥土清理掉,露出更多一部分白骨。
花郎仔細看了看那截白骨,站起來除掉羅帕,對我們說道:
“這是一截成年男人的腿骨。”
石碑被擡去,掉落的泥土被清除,棺蓋被打開。
裡面是一具身材高大的骨骼,骷髏上還有一團頭髮,頜骨下也有一小團——那無疑是鬍鬚。旁邊還散落著成縷、成片的破布。
花郎仔細檢查了這具骨骼,說道:
“這是中年男子的屍骨,四十歲左右。看白骨的程度,已經死了十年以上了。骨骼上沒有受過傷的痕跡,也沒有中毒的跡象。頸椎和腰椎有些側彎,像是長年伏案而成。他應該不是農戶,而是經常寫字的讀書人,或者是經常打算盤、算賬的生意人。”
花生大哥問道:
“他正值壯年,不會無故死亡——看得出他的死因嗎?”
花郎說:
“他的骨骼沒有明顯的異常之處,或者憑我這粗淺的仵作術還看不出異常。不過有一點可疑之處:他兩個門牙的齒縫之間,有一小根絲線一樣的東西,不知何物?”
我們仔細一看,骷髏的門牙之間果然有一小截紅色的絲線。
花生大哥突然伸手在骷髏前晃了一下,然後對花郎說:
“小心把紅絲線取出來。”
花郎小心撬開骷髏的牙縫,用一把小巧的銀鑷子把紅線夾了出來,遞給花生大哥。
花生大哥看了看說道:
“這是離魂陽蟲——就是離魂蠱蟲的雄蟲,已經死掉了。”
原來剛纔花生大哥用手一晃,是看蠱蟲是不是活的。
我和花郎不約而同的說道:
“這裡怎麼會有離魂蠱?”
花生大哥說道:
“離魂蠱進入人體後,會按照蠱師的意志操作中蠱者的行爲。中蠱者死後,離魂蠱如果沒有新的宿主,就會很快死去;雄蟲屍體變成紅色絲線一樣的東西,雌蟲則會變成像黑色絲線一樣。”
花郎問道:
“難道這個男人是被呼忽兒害死的?”
花生大哥說:
“那也未必,別忘了呼忽兒的父親呼鐵翼是我師伯,他完全有能力馴養出離魂蠱。而且,十年前,呼忽兒剛到揚州,他只有一對兒離魂蠱蟲而且還沒成型,後來都用在我身上了。”
花郎點點頭說:
“我大膽的推斷一下:這個男人的屍骨出現在喬蘇蘇的墓中,一定是和她相關的人。而我們已知:和喬蘇蘇有關的中年男人只有一個,就是他的父親。”
我和花生大哥都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花郎接著說道:
“如果此人是喬父。那麼呼鐵翼用離魂蠱控制他,目的應該很明顯:就是爲了喬蘇蘇。如果這個推斷成立的話,那麼喬蘇蘇很可能就是最適合做皮仙的那個女子。”
聽到這裡,我不由的喊出聲來:
“原來那個皮仙真的是喬蘇蘇!?”
花生大哥說道:
“在培育皮仙的環節中,找到一個適合做皮仙的女子確實是最難最難的。呼雷家族世代熱衷於培育皮仙,卻一次一次失敗;其中最大原因就是沒有找到合適的女子。後來他們明白了:單是在聖雪域已經不可能找到合適的人選,就派人各處探訪。江淮之地應該就是他們最終選定的地區之一。”
我問道:
“可是揚州府境內人口百萬,呼鐵翼怎麼發現喬蘇蘇的呢?”
花郎說道:
“因爲喬蘇蘇是辛三娘繡坊的學徒,而來繡坊來學女紅的,都是未出嫁的良家女子。呼鐵翼很聰明,他發現繡坊是挑選皮仙人選的最好途徑。”
我不解的問道:
“繡坊本來就極少有男人出入,辛三娘又憎惡男人,怎麼會由他去挑選?”
花生大哥說:
“我曾說過,勘破二字做起來最難——辛三娘也未必可以做到。”
花郎說:
“大師說的對,我認爲辛三娘雖對喬蘇蘇有愧意,但卻未說出實情。我倒是認爲,她的罪孽並不是按照門規嚴懲了喬蘇蘇,而是她把喬蘇蘇獻給了呼鐵翼。”
這完全顛覆了我的思維判斷,我大驚問道:
“這怎麼可能?難道辛三娘也被呼鐵翼下了蠱嗎?”
花郎說:
“你忘了辛三娘曾經有過情人嗎?怎知這個人就不是呼鐵翼?”
花生大哥說道:
“呼鐵翼相貌堂堂,身材偉岸,曾是聖雪域第一美男,而且精研過房中術。他若想迷倒一個辛三娘,那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