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酒館的醬牛肉不像通常的那樣切成薄片,而是切成一指厚、三指寬的肉塊。牛肉選用的是五齡黃牛的腱子肉,肉筋比例適中;煮肉用的是百年老湯,火候掌握的恰到好處——大塊牛肉入口,既彈性十足有嚼頭,又不至於久嚼不爛。最特別的還是醬牛肉的味道:濃香中帶著一絲微甜,餘味裡微微有一點燒刀子的酒香。
雖然剛吃完午飯,我還是忍不住吃了幾大塊醬牛肉。忽然,我感覺有人在朝我們這邊窺視。我一擡頭,正看見“病猴兒”坐在靠窗的位置,有些吃驚的看著我。我看了看他面前的空盤子,正想朝他做個鬼臉。他卻站起身來,向樓下走去。
等病猴兒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許掌櫃才慢慢站起來。我們走下樓,此時樓下更加喧鬧;酒客們喝到酣處,猜拳吆喝聲此起彼伏,亂哄哄的連成一片。
我們拉開彼此的距離,在嘈雜和酒氣中穿過張張桌椅,閃身進了後院。後院並不大,一個廚房佔了大半個院子。
我們跟著許掌櫃一起走進了廚房。廚房分裡外兩大間——外間是一排爐竈,炭火燒的紅紅的;竈上三個大鐵鍋里正煮著牛肉,咕嘟咕嘟水汽蒸騰。一個高大的廚子正在用大馬勺慢慢攪動鍋裡的肉。他看見我們走進來,臉上沒有任何驚異的表情,只是用手指了指掛著油膩門簾的裡屋。
挑開沾滿幾十年老油泥的厚門簾,見裡屋正中支著一個巨大木臺案——案上堆放著切成大塊的牛肉,還插著一把明晃晃的解牛刀。病猴兒正站在肉案後面,認真的看著那堆牛肉,若有所思。
許掌櫃輕咳了一聲,病猴兒招招手,示意我們進來。他從牆邊搬來兩張條凳,請我們坐下。他自己卻還站著,不過比坐在條凳上我們也高不了多少。
大夥做定之後,病猴兒抱拳行了一圈禮說道:
“各位英雄,在下侯無病,奉門主之命在此相見。因時間緊迫,恕病猴兒不講禮數了。我們先說一下各自的情況。”
許掌櫃簡明扼要的把我們發現的所有情況告訴病猴兒,病猴兒說道:
“你們的情報非常重要——尤其是發現黃大戶家就是‘白熊行動’最後的藏兵地,這件事我會設法通知門主。門主讓我告訴你們:明日辰時,聖雪域雄主一行二十人將到達魁城,並在驛站落腳。按規矩,當地縣衙會設宴爲雄主一行洗塵。晚宴後,雄主路途勞累必會早早歇息;‘白熊行動’就在他們熟睡之後開始執行。”
錢大哥問道:
“需要我等如何配合?”
病猴兒說道:
“三路伏兵在晚宴之前,會全部集中在一處——現在可以確定是在黃家。行動開始之後,只留少數幾個人在黃家看守。各位可趁虛而入,消滅留守黃家的人,扮成他們的模樣。一旦雄主被劫持到黃家,必須設法把雄主搶到手,並迅速帶到老魁客棧。”
許掌櫃稍一吃驚,問道:
“難道老魁也是碧血門中人?”
病猴兒點點頭說道:
“他和你一樣,都是門中兄弟。只是他所處的位置很複雜,需要隱藏的更深,所以門主輕易不會動用他。你們到了客棧後,老魁會安排車馬和路線,你們速去無極界。門主會想法拖住白熊和沙拓海的人,爲你們爭取時間。你們到了無極界後,立刻求見無極觀主任謫仙;說明雄主身份,任觀主會保證雄主的安全。”
錢大哥抱拳說道:
“侯爺放心——我等必會全力以赴,不負司空先生所託。”
許掌櫃站起來,緊緊握了握病猴兒的手,聲音微微顫抖著說道:
“侯兄——你和門主還有門中衆兄弟們千萬要保重啊。事成之後,我還等你們來北冥老蚌灣,喝我存了二十年的高粱燒酒!”
回到老魁客棧,卻不見老魁坐在櫃檯後面。我們推開錢大哥房間的門,發現老魁正在裡面等著我們。
眼前的老魁一改平日的和氣生財模樣,變成了忍辱負重的碧血戰士。他衝我們抱了抱拳,說道:
“在下是‘碧血門’的武魁——想必病猴兒已經告訴你們了。老魁客棧是門主佈下的一顆很重要的棋子——所以我還要繼續堅守在此,明日不能一起參加行動。車馬我已經備好,我先把明日去無極界的路線告訴大家。另外,我密室裡還存放了很多物品,稍後你們來看一看有什麼可以用得上的。”
許掌櫃點點頭,說道:
“老魁兄弟責任重大,早上客棧裡那幾個可疑的人都是被你處理掉的吧?”
老魁說道:
“那是黃大戶派來的人。‘白熊行動’在即,每個客棧都有他們的人在監視。病猴兒一來,我就暗中告訴他:那幾個人是探子,要設法趕走他們,還不能引起他們對客棧的懷疑。後來那幾個人被病猴兒引了出去,並在后街打暈他們,然後搜走他們身上錢物。等這幾個探子醒來,也只會以爲是被獨行大盜搶劫了,不會懷疑到客棧這裡。”
許掌櫃贊到:
“老魁兄弟做事真是滴水不漏,咱們門中有你這樣的兄弟,我心裡覺得更踏實了。”
老魁拿出地圖,仔細交代了明天車馬行走的路線,以及如何通過關隘。待我們沒有疑問後,老魁把我們帶到他的地下密室。
老魁的密室更像是一間小型兵器庫。我們在排列有序的大木架間穿行,挑選著各自稱心的兵刃和用具。
我爲自己挑了一把繞指柔的越女短劍,花郎又爲我挑了一套輕便的女子護身軟甲。他自己則拿了一些細繩索和雷火彈。
許掌櫃平時都是赤手空拳,也不知他慣用哪種兵刃。等大家都差不多挑選完畢,他還是四處轉圈,兩手空空。老魁看著眼裡,打開放在角落裡的一個銅皮包角的大木箱;從中拿出一個扁平的油布包,遞到許掌櫃面前。
許掌櫃疑惑的看了老魁一眼,老魁笑著說:
“打開看看。”
大夥都圍了過來。許掌櫃把油布包平擺在桌面,一層層揭;一把不足一尺的狹刃短刀露了出來:這把刀沒有刀鍔,刀柄是古樸的烏木柄;銀光閃閃的刀刃形狀有些古怪——本來就狹窄的刀身,到了前端變又細又彎。
我多看了幾眼,發現這把狹刃短刀和天元酒館後廚肉案上的那把解牛刀倒是有幾分神似。
許掌櫃伸手抄起那把刀,上上下下看了個遍,興奮的問道:
“這真是宋慈大人的‘辟邪’刀!”
老魁鄭重的點頭說道:
“這把刀是小弟十年前偶然得來的,一直珍藏至今;今天終於可以把它送出去了。”
花郎也看著那把刀說:
“宋慈大人乃仵作聖手,憑良心和絕學洗冤無數;沒想到在這裡能見到他的仵作刀,小弟今天也大開眼了。”
我問許掌櫃道:
“許掌櫃——宋慈大人這把刀爲什麼叫‘辟邪’?”
許掌櫃說道:
“這把刀是宋慈大人用過的第一把仵作刀,大人不知用它揭開過多少死亡真相;可謂刀下鬼神驚。所以我們仵作行都稱這把刀爲‘辟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