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魁城變了天。從辰時起,四面八方的陰雲開始彙集。只過了半個時辰,陰雲在小城上空越聚越重;壓抑的要折斷人腰時,才颳起猛烈的西北風。
老魁急忙喊夥計檢查門窗,還有後院餵馬的草料是否遮蓋嚴實。我們五人圍坐在大堂溫熱的火爐旁,從門縫中擠進來的寒風帶走了屋裡僅有的一點溫度,我不禁打了個冷戰。
許掌櫃不滿的對老魁喊道:
“老魁——你小子也太摳門了!這麼大冷的天,都捨不得往爐子裡多放些柴火、木炭。把客人都凍跑了,看你喝西北風去吧?!?
老魁一邊罵著夥計,一邊顛顛跑了過來,擠出一臉笑紋對我們說道:
“各位實在是對不住了——我這些夥計笨得要死,早讓他們看著爐火就是沒人理。我這就讓他們多添些柴火——怎麼也不能讓財神爺凍著?。 ?
老魁說完,抄起一根燒火棍,去找手腳慢的夥計撒氣去了。這時候,大門突然被推開——不是大風,而是一個留著兩撇鬍須的瘦小的男人;個頭還不到老魁的肩膀。
正奔著夥計而去的老魁把燒火棍往夥計方向一扔,又折回大門前關好大門;然後打量了一下來人,面無表情的問道:
“打尖還是住店?”
那個瘦小男人並不搭話,先是“呸呸”幾聲,吐出嘴裡的沙子;接著又開始撲打著身上的塵土。老魁皺著眉頭,連忙躲遠了些。等那個人忙活完了,老魁重又問道:
“看樣子客官是遠道來的,是打算住店吧?”
那瘦小男人仰起頭衝老魁翻了下白眼,說了聲:
“吃飯。”
聲音雖然不很大,卻是中氣十足,根本不像這麼瘦小的身體所發出來的。
老魁耐著性子說道:
“客官是吃麪還是吃米?咱這還有新出鍋的肉包子。”
那瘦小男人忽然一蹦三尺高,伸手給了老魁一個耳刮子。聲音同樣不大,卻很清脆。大堂裡面不多的幾位客人,眼睛都齊刷刷的盯了過去。
老魁還沒來及發火,那瘦小男人卻掏出一錠十兩紋銀丟在他懷裡,一邊罵道:
“你狗日的當老子是要飯的?快給老子炒十個八個菜,溫一壺酒;老子三天沒好好吃飯了?!?
老魁一手摸著火辣辣的臉頰,一手摸著沉甸甸的銀子,孰輕孰重心裡早就有了分曉。他馬上換了副笑臉說道:
“老魁剛纔被風沙迷了眼——這位爺這一巴掌正好把沙子給打出來了。大爺快裡面請,我先讓夥計泡一壺好茶,酒菜隨後就上。”
許掌櫃收回目光,手蘸著茶水在桌子上寫了三個字:自己人。
那個瘦小男人徑直朝我們這裡走來,坐在我們旁邊的桌子前。剛剛坐定,又是一陣叫罵:
“掌櫃的——你這破店冰冷冰冷的,怎麼吃飯???想把老子凍死不成?”
老魁應了一聲,片刻功夫,自己親自抱著一大摞柴火小跑過來,嘴裡還唸叨著:
“幾位大爺多多包涵,老魁這就把爐子燒的旺旺的?!?
那瘦小男人還是不依不饒,嘴裡罵罵咧咧的,好像就是看老魁不順眼。許掌櫃實在看不下去了,說了一句:
“出門在外,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位朋友沒聽說過這麼一句話嗎——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那瘦小男人勃然大怒,桌子一拍喊道:
“老子的事你少管,再囉嗦把你當柴火劈了!”
許掌櫃站起來就朝那瘦小男人衝了過去,二人很快糾纏到一起互毆起來。衆人連忙把他們二人分開,許掌櫃被我們拉上了二樓客房;那個瘦小男人還兀自在哪裡叫罵不停。
進了房間之後,大家相視一笑:剛纔在大堂之中,一直有幾個面目可疑的人坐在那裡。許掌櫃將計就計,和瘦小男人演了一出小戲。
許掌櫃從衣袖裡面掏出一個紙團,展開一看,上面寫道:“午正三刻天元酒館”,下面還畫了一個道符。許掌櫃說道:
“門主他們已經到達魁城,剛纔那個小個子是我碧血門中四大執法之一‘病猴兒’侯去病。他一直暗中跟在門主一行的後面,負責機動行事?!?
錢大哥說道:
“司空先生是不是約我們午後三刻在天元酒館見面?”
許掌櫃搖搖頭:
“‘碧血門’表面上還是沙拓海的盟友,所以門主暫時不便脫身;午正三刻天元酒館,和我們見面是‘病猴兒’。”
午時剛到,我們早早下去吃飯。大堂裡,“病猴兒”和另外幾個形跡可疑的人都已經不見了蹤影。我們要了幾樣飯菜後,許掌櫃問正在櫃檯記賬的老魁:
“魁老闆——剛纔那個瘦猴哪去了?”
老魁嘿嘿了兩聲道:
“貴客,還心裡氣不過呢?咱們都是正經買賣人,別跟那小子一般見識。你別看他出手挺闊綽,那銀子多半不是正路來的?!?
許掌櫃說道:
“咱們出門在外,一不惹事,二不怕事。真要是來混的,誰也不是軟蛋?!?
老魁笑著說:
“貴客這句話說的在理。剛纔那個瘦猴鬧得幾位心裡不痛快,這都是因我而起。這樣吧,一會兒我親自炒兩個菜算是賠禮?!?
許掌櫃說道:
“魁老闆太客氣了,出門靠朋友——咱們已經都是朋友了,就不用講這些客套。吃完飯我們還要出去辦點事,回頭找個時間咱們再好好喝一杯?!?
吃完午飯,我們穿戴嚴實;離開老魁客棧,向天元酒館走去。外面的西北風已經小了一些,還夾雜著些霰雪,但是大雪終還是沒有飄下來。
天元酒館距離老魁客棧只有一里地,在小城的東北角。那是魁城的一個百年老店,自釀的燒刀子遠近馳名,和關外老霍家的高粱燒齊名。
酒館是幢兩層小樓,一層擺了幾排長條桌子和長條凳子,坐在那裡喝酒的大多是販夫走卒。二樓則是雅間,桌椅也講究了些。
天元酒館後廚只有一個廚子,還不太會炒菜;不過他醬制的黃牛肉卻是魁城一絕。但凡來天元酒館的,一是衝著這裡的燒刀子,二是嘴饞這裡的醬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