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王,並不是一個尋常江湖豪強的名號,而是貨真價實的御賜封號。這個世襲的外姓王族雖非皇親國戚,但卻有著更多的神秘和傳奇。北冥王族姓沙,二百年前,先祖沙萬里開始定居仙渡,繁衍生息。到第三代時被敕封爲北冥王,至今已經世襲七代。
上溯到沙氏第一代先祖沙萬里,原本是一名富有的波斯商賈,名叫薩穆尼斯。一次因酒後爲爭奪一名舞姬打傷了波斯國王的心腹寵臣,被判絞刑。臨刑前,薩穆尼斯的家人花重金買通看守和行刑者,用一名身材容貌相仿的奴隸代他受死,保住性命。隨後在三名心腹死士的護衛下逃離波斯,最終隨著一支商船輾轉到達中土。
薩穆尼斯在東海之濱一個胡商雲集的海港城市落腳之後,憑藉滲入血液中的經商天賦和家傳辨識珍寶的絕技;以一袋波斯薩珊金幣爲資本繼續從事海、陸貿易。不過幾年,就成爲當地首屈一指的胡商。薩穆尼斯心知此生難以再回波斯,索性紮根中土接受華化。他以本名的首字諧音爲姓,以去國遙遠之意爲名,爲自己起了姓名:沙萬里;並娶當地鹽商孫家三房所生的長女爲妻,落地生根。
十年後,沙萬里乘海船途經北冥遭遇風暴,商船駛入老蚌灣避險數日。在岸上盤桓期間,沙萬里發現這裡不但有天然良港老蚌灣,更有一大片肥沃的三角洲平原,且山水中隱隱有他遠在波斯故鄉的影子。於是,沙萬里動了舉家遷居於此的念頭。
那時的仙渡一代雖有清澈見底的玉蟒河和臨海聳立的幻雲嶺,海面白鷗翻飛,風景秀美。但自古爲化外之地,人煙稀少,只有以捕魚爲生、尚未開化的土著海蠻和一些修行求仙的方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仙渡名義上還是燕北王壽誠的屬地。那燕北王素來貪財好色,所轄之地又難稱富庶,所以貪慾更甚。沙萬里投其所好,以一顆可換得五座城池的藍火焰夜明珠,和一位來自波斯宮廷的百媚胡姬,從燕北王手中換得玉蟒河以北,包括幻雲嶺、老蚌灣在內的大片土地。
換得仙渡之後,沙萬里苦心經營,廣闢商路;更是不惜一擲萬金,廣募各色人才。加之在財力最爲雄厚胡商中一呼百應的號召力,很快把老蚌灣變成一個日夜吞吐不息大港。
打通商脈聚集人氣之後,沙萬里從幻雲嶺到老蚌灣一線,大興土木。按照當時堪輿大家的規劃,鋪設了經緯縱橫的石板街道,建造了豪比王府的府邸,更是修建了大量的商鋪。集鎮建成,四方商人紛至沓來,購買或租賃商鋪用來經商。一些實力雄厚的商賈,乾脆直接購買沙萬里的土地,建造自己的商鋪和私宅。老蚌灣和幻雲嶺很快成爲萬商雲集的商業繁盛之地。時有民諺雲:三千青帆過,十萬赤金留。
沙萬里確實是不世出的商業奇才,他並不滿足於眼前的商業繁榮。在門客的建議下,他先期賒出鉅額錢糧,並以五年免租的優厚條件,引入大量青壯開墾耕種,很快把一片片荒草叢生的草灘變成了米糧川。
由此,仙渡沙家坐擁良田萬頃,商鋪房產無數,更擁有龐大的貿易船隊往來於四海內外。自是日進錢財無算,富可敵國。不止如此,沙氏家族斥重金招兵買馬、修造戰船,建立家族武裝,遂成一時無二的一方豪強。
締造了仙渡繁榮的沙萬里,八十五歲多喝了幾杯冰鎮葡萄酒後,闔然長辭。子孫按其遺訓將他朝西而向,安葬在幻雲嶺上。之後,沙家子孫在陵墓旁修造了宗廟,本是用來祭祖,時間久了又按照當地的習俗供奉了龍王,世稱神龍廟,爲幻雲嶺三聖地之一。
沙家到了第三代,時逢世間動盪,海內紛爭四起。爲求自保和維護商隊的安全,沙家不斷擴大家族武裝。而本是商賈世家的沙家子弟,尚武之風也開始興起,而且是一鳴驚人。正是這一代,橫空出世了一位功蓋天下的水陸大將軍,名諱驚天。
沙驚天爲家族次子,自幼好武,且嗜讀兵法,精研韜略。弱冠之年,沙驚天毅然棄商從軍,脫下錦衣換上鎧甲,從此征戰南北。因作戰英勇,更兼智謀過人,屢立戰功。沙驚天從軍八年後,攫升至四品武將,奉命駐守燕北。他把屯兵仙渡,並將沙氏家族武裝的人馬盡數納入旗下,組建沙家軍。憑藉他百年一遇的統帥之才和沙家氏族雄厚財力的支持,很快將沙家軍打造爲一支威震宇內的龍虎之師。沙家軍分水、陸兩支——設帥營於幻雲嶺下,極盛時擁精兵十萬,巨型戰艦三百艘;拓土開疆、平息動盪,屢建奇勳。
五十五歲時,沙驚天被封平波大將軍,授一等侯;六十歲加封北冥王,賜七星滾龍金刀,見刀如御駕親臨,可斬文官三品、武官二品以下官吏。當時那些海外的島國,懼沙驚天甚於天子,以至於暗中給北冥王納貢之物也勝過給天子的歲貢。
然而盛極必衰,沙氏家族歷經財力和權勢的巔峰之後,也難免日漸式微。富比龍宮的財富如同沙漏一般在流逝,威震朝野的權勢和十萬沙家軍已不復再有。加之身處亂世之中,沙家後輩一代比一代變得內斂起來,只求靠祖上蔭庇,能夠偏安一隅了。
不過,縱然沙家不復往昔之極富,但也不讓現今任何一個豪門大族;況且沙家祖傳有識寶異術,那些只在傳說中才出現的奇珍異寶,說不定還深藏在王府寶庫之內。所以,即便只求偏安一隅,也已成爲奢望。在那些新崛起豪強眼中,此時的北冥王族無疑已是一頭擱淺的巨鯨。沙家的財富就如同巨鯨的膏脂,激起食肉者最原始的貪婪。沙家之所以得以茍安,正是因爲垂涎者太多,反而相互制衡的結果。
五十年前的一個初夏,東海第一巨寇瀛洲幫終於按耐不住了,決定出其不意,搶得頭籌。那瀛洲幫寇首正是讓海上的商旅、船家聞風喪膽的小樂天白隱。自稱碧海詩神小樂天的白隱,雖身無半點武功,卻是各方豪強最頭疼的人物之一。
白隱本是一介寒生,素有詩名,人稱小樂天。不過那白隱恃才傲物、目高於頂,常常輕慢他人,素爲同鄉文人所嫉恨。一次,白隱在趕考途中路遇強盜,不僅被搶奪走盤纏,連身上的衣服都給扒個精光。白隱偷得農家晾曬的粗布麻衣遮體,一路靠著乞討纔回到故里,被鄉人恥笑。寡母一氣之下病故,白隱心灰意冷,投靠了同族的一個富戶,教授蒙童識字兼做富戶的師爺,混混度日。
其時,當地修仙之風日盛。那富戶雖是一土財主,卻自覺生得仙風道骨,整日醉心黃老、丹鼎之術,夢想有朝一日得道昇仙。白隱投其所好,大談易數玄學,博得東家歡心,蒙得幾壺好酒澆愁。
初夏某夜,東家老財夢見異象,第二日和白隱說起。白隱樂得投其所好,參照著一本古籍解夢得知:近日有仙人乘金鰲巡海,有緣人可出海東行,遇仙求藥,得以飛昇。
這老財興奮異常,急命管家備好大船和給養,次日一早便約幾位鄉紳同好同去泛舟海上尋覓仙蹤,白隱也同行做了隨從。也是那白隱命中和匪盜有緣,東家的海船離港一個時辰,未遇仙山,先遭海匪。那幫海匪足有百餘衆,都精赤著黝黑的身子,乘幾艘輕舟,氣勢洶洶逼近他們的大船。靠近之後,海匪拋出鐵鉤繩索掛住船幫,揮著砍刀紛紛跳上甲板。正當衆人驚慌失措時,白隱見勢不妙,偷偷躲在船艙暗處藏身。
海匪搜刮完衆人身上的錢物,連鄉紳們的衣服都給扒光。然後一刀一個砍了,把屍體全部拋進大海。在搜查船上財物時,海匪發現了躲藏在船艙裡的白隱。眼見海匪殺人如切菜一般,白隱早嚇得尿了褲子,卻不甘心這樣被餵了魚鱉,死到臨頭忽生一計。白隱鼓足膽氣,破口大罵海匪蠢材,搶小錢,丟巨資。海匪頭子果然驚詫,忙問其故。白隱說,同船幾位衣著光鮮的均是鄉間富戶,如果將他們綁票,令各自寫下書信叫家人拿錢贖命,則千金唾手可得。海匪頭子聽之有理,也是後悔不迭。轉念遷怒於白隱,登時舉刀便砍。白隱忙喊道:留我一命,可得贖金。
原來白隱除了自己的東家之外,和另外那幾個附庸風雅的大戶也素有詩文交往,非常熟悉他們的筆跡。按他的計劃:可模仿幾個財主的筆跡寫下求救信,再配上各自身上的一件信物,派人送到他們家中,則不怕贖金不來。那些自稱吃鹹水飯的海匪大都是窮苦船民出身,連匪首在內鬥大的字不識一個。在鉅額贖金的誘惑下,將信將疑,依了白隱的計策行事。
果不出白隱所料——書信送到三日之內,海匪在指定的一個偏僻地點如數收到各家的贖金。親眼看見這大筆的真金白銀,衆海匪欣喜若狂,對白隱更是大爲歎服。非但好酒好肉款待,更是拜他爲軍師,列第二把交椅。那白隱心知:爲保性命做下了這等不齒行徑,恐在世上無法立足。又無家人可牽掛,索性徹底拋掉窮酸文人的那點斯文,死心塌地上了賊船。
入夥之後,白軍師先後謀劃了幾票大買賣,均告得手。他在羣匪五體投地的敬仰之中,漸漸開始醉心於這種邪惡的成就。每當居高臨下看著那些磕頭如搗蒜一般跪地求饒的客商行旅,他心中就升起一種掌控生殺的暢快。不久白隱乾脆設計除掉了匪首,謀了正位,並正式爲幫衆命名爲瀛洲幫——以仙山之名,行殺人越貨之實,可謂小樂天白隱的創舉。
瀛洲幫在白隱的陰狠和精於謀算之下很快壯大,先後吞併了東海大小數十股海匪,成爲海上勢力最大的幫派;不僅如此,近年來瀛洲幫還漸漸向內陸江河擴張勢力,儼然有水上巨霸之勢。
這一回,白隱經過入行以來最爲周密的謀劃,集結幫中最強悍的海匪千人,備足水糧,磨快刀槍,分乘五艘張懸著白底黑星巨帆的海船,順著只有瀛洲幫資深老海匪才熟知的一股洋流,向北冥王府襲來。誓將王府的財寶洗劫一空。
等到消息傳出,已過了多日。其他各路豪強聞之,捶胸頓足、扼腕不已。一旦財寶上了瀛洲幫的大船,那就羊入狼口連骨頭渣也別想他吐出來;而白隱將憑藉這筆天量的財富不但可以實現內陸江河的霸主地位,甚至可以一舉登陸,成爲陸上、水上無可匹敵的勢力。爲了避免白隱獨吞北冥王世家的驚人財富,這些豪強迅速結盟,並推舉天宗的宗主爲盟主,協調行動。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各大勢力空前合作,各自派出精銳從陸路火速趕往仙渡,打算以主持公道之名分得一杯羹。
然而,聯盟精英從渡過玉蟒河直到幻雲嶺,一路上所見風平浪靜:百姓或田間耕耘或岸邊織網,一如平日;集市上也人來人往喧鬧如昔——似乎這裡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聯盟盟主派出幾撥探子,細心搜尋打探之後得知:兩日前正午時分,確實有人看見五艘形狀奇特的巨型海船,懸掛著白地黑星帆,出現在老蚌灣以北海面。不過,那些海船並沒有靠港上岸,也不見他們襲擊往來停靠的商船,只是一直停留在那裡直到天黑。等到次日天明再看,那些船卻消失不見了。
豪強聯盟的首領們吃了一驚,知道事有蹊蹺,不敢輕舉妄動,於是退回玉蟒河以南見機行事。各首領商量之後,決定一面派人在仙渡繼續打探,一面飛鴿傳書往瀛洲幫可能經過的各個港口和可停靠的島嶼,探聽有關白隱船隊的消息。幾日之後,各處安插的暗探們紛紛傳報,沿途海港和島嶼以及往來的海船都沒有見過白隱船隊的影蹤。
仙渡方面沒再打探出更多的消息,北冥王府也不見有任何的異動——彷彿王府的人把陸上、海上的這些豪強,全都當做是平日裡往來的客商了。豪強聯盟緊急商議之後認定:東海瀛洲幫此行籌備已久,志在必得。他們既然已經到達老蚌灣,絕不可能空手而歸。就算北冥王府的財寶無法得手,他們也會洗劫附近的商船和岸上的商鋪。一是因爲賊不走空是自古行規,況且他們需要補充淡水和食物纔可以返航。能夠讓白隱船隊不敢妄動,並且最後撤離可能性只有一種:被更強大的勢力所逼退了。而這絕非沒落的北冥王族所能做到的,一定另有別的勢力捲入其中,在不動聲色之中,消弭宇內最強的海匪——瀛洲幫於無形。如果真是如此,與這種勢力所顯現出的手段相比,此時的豪強聯盟簡直就是小孩過家家了。
不日,北冥王府居然派人送來酒肉魚鮮。領頭的沙管家說,王爺多日前出海巡遊未歸,今代管王府事物的是王爺的老友黃先生。諸位如有雅興,可在此遊玩盡興;只是王爺不在,就無需去府上覲見。而那位黃先生素來不喜生人叨擾,如有人貿然違背,縱是皇親國戚也不免拉去祭海。
沙管家走時留下一塊玉牌,說是黃先生交代的,煩請交還給東海瀛洲幫。這玉牌是用上好的和闐羊脂玉雕琢而成,一面刻著楊帆破浪的海船,另一面刻著海中浮現的仙山以及瀛洲二字。有人識得,這正是瀛洲幫幫主白隱隨身佩戴的玉牌。衆豪強皆暗自膽寒,原本磨刀霍霍的豪強聯盟不敢久留悄然散去。也有心有不甘的,暗中派人繼續留守打探,可留下的好手第二天就一個不剩的全部失蹤了。
從那以後,再也沒人見過白隱的船隊。那陰狠、多謀的瀛洲幫幫主和千餘悍匪、五艘大船,竟是片甲不見。而隱藏在北冥王族背後的那個神秘勢力再也沒有露出端倪,只在世間留下各種離奇的傳聞。
瀛洲幫覆亡事件,令當事的豪強們心有餘悸:如果當初搶先一步對北冥王族下手,那麼消失的一定會是自己。於是,此後多年無人再敢打沙家的主意了。
當時沙家有一位庶出的族人在朝任史官,以文章聞達。沙史官不惑之年竟稱病還鄉,開始潛心於各大氏族豪強的興衰秘史。他本已飽覽大內藏書,又遊歷天下,收集和查詢了大量藏於望族大戶和散落民間的各種族譜、志傳、筆記等文獻;遍訪知情人士。六十八歲終於著成《雲蹤秘錄》,裡面就包括東海瀛洲幫離奇覆亡事件真相。然而書成未及面世,沙史官離奇身故,那部手稿也下落不明。據說因爲裡面記載了太多人間波詭,鉅奸大惡的手段,傾軋滅門的惡行和不可見光的隱秘之事,因此被各種勢力暗中爭奪,後落入某個豪強之手被雪藏。還有人說,此書牽扯太重,足以撼動社稷,最終被皇家大內所秘藏。
瀛洲幫的覆亡給北冥王族贏得了東山再起的時機,二十年後沙海繼承爵位,成爲第七代世襲北冥王;十年後成爲繼沙驚天之後,最強悍一代北冥王。其麾下華龍、華鯨兄弟各統領精銳八千,因水戰無雙,世稱北冥龍兵。沙拓海憑北冥龍兵和厚實的財力,出水爲龍,如水爲蛟;雖無先祖平波大將軍的蓋世威名,也足以雄霸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