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

今年一開春，青州的船廠就變得繁忙無比。

當朝宰相阿合馬對船廠的進度催的很急，他不能不急，畢竟皇帝陛下的命令是在半年裡督造一千艘大海船，用於南征。

三年前征討日本的時候幾千艘船都被“神風(fēng)”吹沒了，後來攻滅南宋獲得的戰(zhàn)船則在歷次作戰(zhàn)中折損甚多。尤其泉州，幾乎就是元軍水師的墳?zāi)埂Ｋ赃@幾年偌大的大元朝總是面臨海船急缺的窘境。

現(xiàn)在皇帝要求的時間已經(jīng)過去一多半，但可用的大海船不過六百多，還基本是從民間搜刮而來，民間又哪來那麼多可用於打仗的大海船。

剩下的船隻必須在三個月內(nèi)督造出來。爲此，阿合馬在青州、海州、慶元等地都大辦船廠，甚至高麗也攤派了造船任務(wù)。

皇帝只顧著給大臣施壓，阿合馬則向下面的人施壓，光各船廠的大小監(jiān)工就換了好幾茬，也讓好一些辦事不力的官吏們掉了腦袋。

最終這樣的壓力必然要傳導(dǎo)到最底層的建造者身上，他們的死活更不會有人在乎。

表面上看，這個時代的造船技術(shù)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進步，兩三百年前就有了幹船塢的雛形。但很多時候，造船的工匠們還是不得不沒入齊腰深的水裡幹活。哪怕春江水暖，常人也沒辦法長久的待在水裡，只消半個時辰，準要凍得嘴脣青紫、手腳麻木，再接下去身體就會凍得沒知覺，支撐不住就一頭栽下去了。船廠開工以來，每天都有幾十人凍死、病死。這螻蟻一般的生命，在韃子們的眼裡簡直不值一文。

除了海船，還有火器。這是更讓阿合馬心焦的事。

元廷上下都沒有火器方面的人才，一切都是根據(jù)戰(zhàn)場上反饋的間接信息，造出的火器總是威力不足，炸膛的風(fēng)險卻不小。

要知道中興社的火器可是經(jīng)過了幾年持續(xù)不斷的研究改進，從最初的火竹筒到碗口銃、盞口銃，再到現(xiàn)在裝備的制式銃炮，已經(jīng)推進了兩三代。按照這個進度，更新一代的銃炮也可以在預(yù)期之中。但元軍幾乎是從零開始，卻想要一步到位，這顯然是不切實際的，因爲操之過急而造成的麻煩當然不足爲奇。

按照元軍已知的情況，銃炮都是銅製，銅就等於錢，這代表著流水一般的鉅額資金投入。前幾個月的試鑄已經(jīng)花銷了幾十萬貫，但盲目的投入?yún)s沒有得到幾件像樣的成品。按照皇帝的要求，必須鑄造五千門以上的火炮和更大數(shù)量的火銃，以現(xiàn)有的成品率，估計三五百萬貫都罩不住。

大量的損耗是火器發(fā)展前期必經(jīng)的過程，張鏑最早是在昌國鑄造銃炮，當時的成品率也很低，只有兩三成，那一年的海貿(mào)收益幾乎有一半都投了進去，才獲得了幾百門初代銃炮。

相比於中興社的小體量，元廷富有四海，一開始就是幾十幾百萬的投入，那麼損耗自然更是驚人的。元廷看著財大氣粗，實際上卻也未必經(jīng)得起這樣金山銀海的耗費，雖然他們通過血腥的軍事掠奪和殘酷的壓榨老百姓集中了大量的金銀財富。但從皇帝以下，成千上萬王公貴族都過著驕奢淫逸、揮金如土的生活，他們貪財好色，揮霍無度。蒙古人的王妃、公主、王公、后妃，皆享有國家的“歲賜”。而且隨著成員的繁衍生息不斷增多，國家在這方面的投入越來越大。其他貴族也享有特權(quán)，蒙古人有72種特權(quán)，色目人有30種，單是這些支出，就足夠把元王朝的家底掏空。同時帝國的衙門也是“官冗於上，吏肆於下”，行政效率及其底下，個個只想著如何撈錢，見面要“拜見錢”，過生日要“生日錢”，逢年過節(jié)要“追節(jié)錢”，連沒事白要也有“撒花錢”等等。

爲了應(yīng)對日益浩大的財政開支，元廷採取了一種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來增加收入——寶鈔。

紙幣從北宋就已產(chǎn)生，蒙古人已經(jīng)使用了幾十年，到了當今的皇帝忽必烈，更是從即位之初就在全國強制性的發(fā)行紙幣。

阿合馬這樣的斂財之臣，更是對推行寶鈔不遺餘力，這兩年在江南施行鈔法，得錢不下千萬，也因此得到了忽必烈的信重。

但儘管有紙幣這麼一個劫掠民財?shù)睦鳎⒌呢斦罩н€是日趨惡化，比如去年國庫收入統(tǒng)鈔三百萬錠，支出卻達到了三百六十萬錠，赤字達六十萬錠。爲了彌補虧空，元廷又不斷地增加寶鈔的發(fā)行量，貪得無厭又無恥荒淫的韃子們幾乎把紙幣當成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這對民生造成的痛苦是巨大的，名義上一錠寶鈔折銀五十兩，但人們幾乎不可能將手上的寶鈔換成真金白銀，隨著鈔法越來越濫，民間物價騰飛，通貨膨脹無比驚人，幾乎隔年增長數(shù)倍，元廷就是用如此簡單粗暴的方式一輪一輪的搜刮民脂民膏。

這回打造銃炮所需的資金，毫無疑問又會讓元廷多發(fā)幾十萬錠的寶鈔，同時也會給百姓造成新一輪的痛苦。

中興社體量雖小，卻不像元廷那樣有如此龐大而荒淫的食利階層，有如此低效而腐敗的官僚機構(gòu)。哪怕疆域、人口只有元廷的幾十分之一，歲入不到元廷的十分之一，卻可以集中力量辦大事，與這個龐然大物的敵人相抗衡。

……

時間到了三四月之交，北方的昔裡吉叛亂形勢越發(fā)惡劣，叛軍竟然俘虜了鎮(zhèn)守漠北的四皇子那木罕和受命輔佐四皇子的丞相安童，皇帝不免要擔(dān)憂自己兒子的安危，同時也要維護自己的臉面，畢竟皇子被俘並不是什麼光榮的事。

漠北的諸王叛亂聲勢浩大，那是蒙古人的根本，皇帝必須考慮要儘早結(jié)束眼下這兩線作戰(zhàn)的局面，甚至有想過放棄江南，全力對付北方。

不過江南的將領(lǐng)們極力勸諫，如董文炳、史格、張弘範等人都堅持要剿滅宋人的餘孽，因爲一旦收兵，宋人就會死灰復(fù)燃，前功盡棄。而且根據(jù)他們的報告，江南的局勢已經(jīng)重新穩(wěn)定，準備好再次發(fā)起對宋人行朝的絞殺行動了。爲此，皇帝自然而然就想起銃炮和戰(zhàn)船方面的準備，他希望阿合馬能在預(yù)定的時間之前提供足夠的炮船，以配合這一輪新的攻勢。

阿合馬勉爲其難，不過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做，在皇帝的催促下拿出了幾支仿製成功的火銃。皇帝陛下表示，他將要親自檢驗仿製的效果，並與那五支從泉州得來的“樣品”進行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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