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進了小院, 紀玥也跟著搬了進來。
“你是國師!”我提醒他。
“所以我最大。”紀玥彎腰看我收拾花草。
牆角似乎少了點什麼?
搜索著記憶,山谷的小院有梨樹、淋浴桶……我搖頭。
“怎麼了?”
“沒事。”
次日樂棠來看我,我央他幫我尋來兩棵梨樹種上, 環顧四周, 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 但有些東西有些事再也回不去了。
樂棠眼裡閃著疑惑卻什麼也不問, 我看著滿頭大汗的他歉意地道, “麻煩你了。”
樂棠淺淺地笑,“我很高興。”
“嗤!”
轉頭一看,紀玥正懶懶地倚在院門上。
“臭老頭找你呢。”話是對樂棠說的。
“有什麼事叫人來告訴我。”樂棠朝我道。
紀玥又嗤了一聲。
待樂棠走後, 紀玥看著梨樹道,“種這破樹幹嘛, 種點花草多好看啊。”
我冷道:“關你什麼事。”
“好玩, 好玩。”紀玥在院子裡大叫。
本想不理他, 但他叫的聲音越來越大,忍不住探頭看去, 剛種的樹苗被他用箭射得東倒西歪,心裡一陣抽痛,我怒氣衝衝地跑出去,“紀玥,你在幹什麼!”
紀玥笑瞇瞇地道:“我發現用這個來練箭挺好玩的, 你也試試?”
我一把奪過他手中的箭狠狠摜在地上, 手指著院門, “滾!”
紀玥眼裡似乎閃過一絲黯然, 可看他滿不在乎的表情, 我懷疑自己是否看錯了。
“不過玩玩嘛,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只得狠狠地瞪著他。
“好,好,我走。”他舉高雙手邊走邊退,直至樹苗,“呀,壞了,我給你換兩棵吧。”也不待我同意就拔出了樹苗。
彷彿被剜了心,“紀玥,不要讓我恨你。”
紀玥扛著樹苗飛快地退出院門,笑得一臉燦爛,“有愛才有恨!”
等他走後我才發現,我對弓箭的恐懼消失了。
小院獨立,神君神侍未得允許不敢入內,我自住進小院再也不願離開半步,樂棠再不來,我也不想開口求紀玥,眼見得牆角那兩個坑空著,時間一長,想法也淡了,紀玥什麼時候種上了花草我也不知道。
自那日後,我一直漠視紀玥,他倒腆著臉跟進跟出,兩人視線相接時,他總是做出可憐巴巴的模樣,彷彿我做了什麼虐待他的事。我面上裝做不理,心裡卻開始鬆動,他並不知情,我不應該朝他發火的。
每日見他蹲在牆角搗騰那種的花草,細心得象照顧嬰孩一樣,我終於忍不住問道,“什麼花?”
他猛地回頭,臉上的笑象六月的太陽炙熱火燙。
“什麼花?”我不耐地踢了踢那花苗。
他擋住我,“祖宗,可別動它。”
我詫異,平日裡他對什麼都不在乎,這些花草幾時成了他的命根子,我眼珠一轉,迅速地彎腰,手擼了一把,然後看著他變色的臉笑盈盈地道,“我們清了。”
“你……”他在看到我的笑後止口不言,神情頗無奈。
我點頭,“我很記仇。”
他動了我的樹苗,我動了他的花苗,我們之間有什麼東西在改變,日子似乎恢復到初入山谷時的狀態,我做飯,他洗碗,然後廚房的碗日漸減少;我洗衣,他晾衣,衣服不是越來越髒就是今天裂一個口子明天破一個小洞,我真懷疑他是故意的,偏偏他特無辜地看著我,我倒成了找茬兒的小人;我收拾院子,他則在一旁喋喋不休地貶低我的人品數落我的長相身材,反正他不做些激得我心火蹭蹭往上竄的事,他就不舒坦。於是原本寧靜的小院天天都能聽見我和紀玥的鬥嘴聲。
“呸,呸,紀樂瞳,你這做的什麼呀?這能吃嗎?”
我故驚訝地道:“不是你要吃重口味的菜嗎?自己不做就別怪我做得不好。”
他咬牙切齒地道:“誰說重口味的菜就是多放鹽?”
我攤手,“我的理解是這樣,誰叫你沒說清楚。”
“你……”
“我什麼我。”
他筷子一扔,拎了桶又去牆角澆水了。
我最近是不是變得越來越幼稚了?搖頭不去想,反正整到他我很高興。
“到底是什麼花?”我還是忍不住好奇。
“哼!”
我也哼了一聲,“誰願意知道。”
剛要離開就聽他道,“它叫鉤玉。”
“鉤玉?”好奇怪的名字。
“四瓣白花,並不出衆,關鍵是……”
“關鍵是什麼?”
他神秘地一笑,“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臭小子,我說怎麼找不到人,原來躲在這裡。”南叟大大咧咧地推門而入。
“臭老頭,懂不懂什麼叫禮數?”紀玥轉頭看他。
“嘁,別跟老頭我說那些……什麼東西,好香!”南叟象兔子一樣竄進廚房,“丫頭,做了好東西也不叫我,老頭我要生氣的。嗯,真好吃!”南叟往臺階上一坐,大口吃著我留在廚房的兔子肉。
“好啊,紀樂瞳,你故意整我是不是?”
我忙打著哈哈,“哪有。”
紀玥陰沉著臉站起來,我縮了縮,耳邊傳來他的輕哼,瞥到他的脣角卻似乎帶了一絲笑意,他揚起手,我後退一步,他卻將手一指,“臭老頭,那是我的!”
南叟呸呸朝碗內吐著口水,然後遞給紀玥,“拿去吧。”
紀玥臉色鐵青,朝他吼道,“你以爲我是你啊。”
南叟嘻嘻笑道:“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說罷三口並作兩口,一碗兔子肉迅速見空。
“臭小子,你這內力消失得蹊蹺,老頭也沒辦法,眼看著國師常會大典臨近,看來不得不……”
紀玥點頭,“那小子怎樣?”
“雖不及你,但卻省了一道工序,成功的機會高出許多。”南叟眼放綠光。
“丫頭,過來。”南叟招呼著正欲離開的我。
“前輩有何吩咐?”
“老頭我配了一劑解藥,應該能解你身上的毒。”
“應該?”紀玥抓住字眼。
南叟打著哈哈,“桃老頭太狡猾了,有些配藥現在已無法找到,我只能用相近的替代。”說罷又痛心疾首地道,“我連千顏都拿出來了。”
“哦?你會這麼好心?”紀玥懷疑。
我忍不住問道:“千顏是什麼?”
“一種聖藥,可助長功力換血換膚,長在雪山之顛,離根即無用,爲這,臭老頭千方百計地當了回姑蘇雲白的恩人,換得一個裝千顏的容器。”紀玥加重了“千方百計”四個字的語氣。
南叟,千顏,容器,好熟……對了,雲白先生曾提起過。
“前輩其實不必爲我解毒。”
南叟正色道:“這是我和桃老頭最後的比試,我絕對不會放棄。”
我無奈道:“好吧。”
剛接過他遞來的瓷瓶,紀玥突然問道,“倘若不成功會有什麼後果?”
南叟嘻嘻笑道:“頂多變得更醜。”
拔開瓶塞,紀玥攔住我,我推他的手,笑道,“這不正好給你數落我的機會。”
紀玥看看南叟又看看我,嘆氣道,“只要還是你……”
我裝做沒聽見,仰頭喝下藥水。
“怎樣,怎樣?”南叟急急問道。
我揉揉額角,“有些暈。”
“進屋躺著吧。”紀玥扶著我道。
“哎呀。”南叟彷彿想起什麼似的一拍大腿,“那小子還在藥水裡泡著呢,可別錯過了時辰,我得回去看看。”說罷幾個起躍消失在小院。
“現在怎樣?”紀玥扶我躺好,替我蓋上被子。
視線有些模糊,我甩了甩頭,“乏力,痠痛,噁心……對了,你們說的武功是怎麼回事?”
“臭老頭說的武功是一種從上古時期傳下來的秘笈,要想練成,需二廢武功,其中的過程……很難。”此時的紀玥很溫柔,聲音輕得彷彿空氣。
“你練過嗎?”痛一陣強似一陣,我只有不停地問問題來分散注意。
“共八層,我練到第四層。”
“練好了會怎樣?”
“不說天下無敵,至少難逢對手。”
“是國師必須要練的嗎?”
“不是,那只是臭老頭的心願而已。”
“那你準備傳位於樂棠嗎?”
“嗯,國師常會大典需用師宗所授心法配合純正內力才能開啓神殿之門,這是一種認可和資格。”紀玥彷彿在說與他無關的事。
“你不難過嗎?”
紀玥笑道:“你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嗎?”
我沉默半晌後又問道:“如果沒有那個青玉玦,前輩是不是不會救我們?”
“不知道,那老頭的脾氣古怪得很……”
紀玥還在說著什麼,我卻再也聽不真切,只是痛,撕裂般的痛,我似乎能聽見骨骼咔咔斷裂的聲音。
“樂兒,樂兒……”
飄渺的聲音,誰在叫我?紀玥嗎?可是有哪裡不對!未等我想明白就昏了過去。
身體象被拆散後重新組裝過一樣,微微一動就痛得要命,“醒了?”黑暗中傳來紀玥的聲音。
青黑的天幕映入眼簾,“這是哪裡?”出口的聲音沙啞低沉,微楞後瞭然,定是藥力的緣故。
“院子裡,鉤玉要開花了。”
我這才發現自己被紀玥裹了被子抱著,“會出現什麼?”
“噓,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過得片刻,若有若無的淡香傳來,黑暗中隱隱綻出一些白色,紀玥低聲在我耳邊道,“看左邊。”
淡淡的朦朧的光,星星點點飄進院內,象螢火蟲又不是螢火蟲,因爲它們是彩色的,赤橙黃綠青藍紫,象煙花般炫爛,彩光拖著一條長長的尾巴緩慢地飛到鉤玉的位置,而後緩緩散開,各各翩躚起舞,彩光映照出鉤玉的模樣,確如紀玥所說——四瓣白花,並不出衆,但它卻能引來這麼美麗的精靈爲它起舞,實在引人沉思。
五光十色,異彩紛呈,我彷彿看到一場大型的舞會,它們是黑夜閃爍的眸子,深深的,幽幽的,它們是夜的主人,摒棄喧囂的白天,在黑夜裡如此心醉的舞蹈,盡情而放肆,宛如用生命在舞。微光閃爍,沒有繁星般耀眼,也沒有鑽石的璀璨,但它們依然執著的飛著,白色的鉤玉此時被渲染得流光四溢,我不由得看得癡了。
突然,它們全數停駐在鉤玉上,一陣微弱的振翅聲傳來,象在問詢又象在密語,然後,我便看見畢生難忘的一幕,隨著它們的再次升空,鉤玉上方漸漸顯出兩個大字來——樂兒,我沒看錯,是樂兒。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死死盯著它們,不知過了多久,那光漸漸淡去,淡去,直至黑暗,紀玥緊了緊手臂,“它們叫夜舞,專爲鉤玉而生,一生的等待只爲鉤玉一舞,鉤玉開花之日就是它們煙消雲散之日。”
心裡有些腫痛酸澀。
頭頂似有溫潤落下,“它們甘之如飴,我亦如此。”
微微一震,卻故作不知,“那字?”不是紀樂瞳,不是瞳兒,爲何偏偏是樂兒?
“它們是按鉤玉花朵分佈排列的,只要控制好花朵的分佈,根本不難。”紀玥沒有理解到我的意思,以爲我問的是如何會有字體的出現。
剛要再問,痛楚又開始氾濫。
悠悠醒轉,睜眼便見紀玥的笑,“你可醒了。”
“我睡了很久?”
“五天五夜。” 驚訝,我感覺不過打了個盹兒。
“你以後可要待我好點,這幾日我可是不眠不休地照顧著你。”紀玥可憐巴巴地望著我道。
衣衫齊整,臉龐光潔,神采熠熠,怎麼看也不象一個不眠不休的人。
紀玥看出我的疑惑,故作害羞地道,“人家還不是想你醒後看到玉樹臨風、瀟灑倜儻的我。”
我沒好氣地白他一眼,卻瞥見樂棠也在牀邊,“樂棠?”
他看向我,臉上顯出不自在來,紀玥撇嘴道,“人家現在可是國師了,你錯過傳位大典上我那光照日月的風采了。”
我朝樂棠微微一笑,“恭喜!”
樂棠一怔之下急忙轉了眼,我疑惑,頓了一頓道,“拿鏡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