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玥的傷勢本應休息, 但顧忌耶律荻原的追兵,我們跟著南叟一連趕了幾天的路,直到隱隱見到城池。
“終於擺脫那些煩人的蒼蠅了。”南叟收回眺望的目光。
紀玥臉色慘白卻忍不住回了一句, “臭老頭, 麻煩你換個說法。”
我一想, 也有些汗然。
雖近城池, 仍可見零零星星的氈包象白蓮花一樣盛開在碧綠的草原上, 回望來路,幾多辛酸,幾多感慨……我還會顛沛流離嗎?
紀玥默然看著我, 眼裡的情緒起起伏伏,不……現在是阿木。
“臭小子, 且進城住一宿再走, 老頭我的酒癮犯了。”
搖頭, 聽前面的話以爲他擔心紀玥的傷勢,結果卻是爲了自己。
阿木微微點了點頭, 南叟奇怪他沒有還嘴,頗有些詫異,但看他臉色慘白,突又了悟,“待老頭給你找些好藥治治。”
進城, 投宿住店。
南叟拉著樂棠忙不迭地出了門, 他多半是去找酒, 樂棠則應該被他支使去買藥, 於是房中只剩下我和阿木。
金國的客棧簡陋之極, 進門處有一個洗臉架,上面放了一個盆, 靠窗的位置用沙磚砌了一個簡易的炕,炕上一張小幾桌,幾桌上一個茶壺兩個杯子,然後就什麼也沒有了。
扶了紀玥坐著,倒了些水遞給他,“餓不餓?”
“怎麼,你要給我做吃的?”他兩眼放光。
白他一眼,“你認爲有這個可能嗎?”
他馬上泄氣,“許久沒吃你做的飯菜,倒有些想的慌。”
“你不是說會吃死人的嗎?”我想起初到山谷的日子。
他嘻笑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一邊說一邊支肘擺造型,不想摁翻茶壺,水灑了一身,我頓時笑出聲,“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紀玥深深地看著我,我摸了摸臉,“怎麼了?”
“你很久沒有笑了。”
“……有嗎?”我斂了笑,低頭收拾水漬。
紀玥按住我的手,“讓我照顧……”
“都溼了,快脫下來吧,正好換藥。”我打斷他。
知道紀玥想說什麼,但是……我歉意地望著他。
紀玥神色閃了閃,笑著打趣,“下手可悠著點,我細皮嫩肉的經不地折騰。”
送一個白眼給他,他風騷地回一個媚眼,我一哆嗦,趕緊出門打水。
南叟給了我一瓶止血生肌的藥膏,對紀玥的傷處很有用,但因這幾天總在馬上顛簸是以反覆總不見好。
紀玥的身體很勻稱,不瘦削也不健碩,恰到好處的美,雖然替他換過多次藥,此時還是情不自禁地多瞄了兩眼,不想正撞上他凝視我的目光,沒有言語,沒有嘻笑,眼內的情緒起起伏伏……是阿木。
我裝作不知,蘸水替他輕輕拭去傷口邊緣的凝血,再用布巾印幹水份,然後挖出藥膏,細細地替他抹上,在手指剛觸及他身體的一剎那,我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雖然明知這身體是紀玥的。
他亦微微一震,而後一直僵硬著身體。
細細地抹著,那些甜蜜的往事挾帶著氤氳的水汽撲面而來,我彷彿一個情懷初開的女子,臉紅心跳,當我伸手到他前胸裹布條時,他握住我的手,緊而燙,彷彿用盡一身的能量。
他要對我說什麼了嗎?
可等了良久,也未見他吐一字……我能奢望他還愛著我嗎?
他離我這樣近,我卻覺得隔山隔海,輕輕靠向他,想確定他的存在,根本忘了那是紀玥的身體。
溫暖讓我如此貪戀,我象一個吸食毒品的人,離不得,分不得。
一盞茶還是一柱香?他慢慢轉身,我擡頭凝望著他,狹長的丹鳳眼裡閃著果決的光芒,嘴脣微微動了一動,他,他終於要對我說什麼了嗎?我竟有點心慌意亂。
阿木卻未說話,只慢慢地,慢慢地貼過來,脣與脣相接的剎那,我愕然。
“我喜歡你!”苦澀的話語艱難地從他嘴中吐出。
阿木從來不說這種話,僅有的一次是我們相互坦誠的時候,現在……
我明白了,他是以紀玥的身份在說話,他,他放棄了我!
我一直認爲自己會遵重他的決定,可臨了卻如此痛苦,比死還難受。
我摟著他主動貼了上去,象一個溺水的人,想拼命抓住那根稻草,他微楞後迴應了我。這回不再點到即止,而是發泄般狂噬亂啃,我任他取予,閉眼重溫曾經。
狂亂的吻漸漸輕柔,廝磨一陣後,由脣到了面頰、鼻子、眼睛、額頭,然後就聽見吃吃的笑聲,“人雖醜點,觸感還不錯。”
……紀玥!
猛地睜眼,紀玥的手還在我面上摩娑,“想不到呀想不到,紀樂瞳你竟然是這種人,趁我大傷未愈佔我便宜,你可要對人家負責哦。”
怔怔地看著紀玥出了會兒神,眼淚終於忍不住要涌出來,我背轉身,啞聲道,“我去拿點吃的來。”
逃也似地開門出房,剛帶好房門淚就流了下來,阿木,如果這是你替我安排的結果,我願意配合,只是爲何在你眼中還有猶豫和痛苦?
迎面行來三人,我匆匆擦去淚水,不想那三人瞅了我兩眼後停下腳步。三個面目普通的陌生人,衣著雖簡單卻是上等料子,正要低頭離去,當頭那人一把摟住我,臉被緊緊按在胸膛上,悶得我快要透不過氣,我揮舞著胳膊捶打著他,悶聲怒吼,“放開我!”
“好久不見,變成小野貓了。”清淡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笑意。
……月觴城!
他旁邊那兩人不用想,定是玄衣和墨衣。
空氣重新入肺,三雙眼睛齊齊盯住我,他們怎麼在金國?下意識地退步,不敢叫不敢喊。紀玥此時形如常人,我不能連累了他。
月觴城上前攬住我的腰,眼神輕飄飄地往房門的方向溜了一眼,“爺今天高興,玄衣墨衣,去找些好酒來。”
青玉指慢慢悠悠地伸出,描繪著我的眉眼,彷彿在描繪著優美的山水畫。
月觴城的房間居然就在我們隔壁。
“你在擔心什麼?”月觴城懶懶地看著我道。
很明顯嗎?我垂瞼掩去情緒。
頭被擡起,“那房裡是你什麼人?”
除去面具的他,仍然讓人驚豔,微勾的脣角依然讓人心驚膽顫。有一種人,會笑得讓你心寒。
依稀聽得隔壁的房門開了,紀玥的聲音響起,“這女人跑哪裡去了,不會被我嚇跑了吧。”然後腳步聲越來越遠,直至恢復沉靜。
勾魂眼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瞳兒,你又勾搭上哪個了?連太子妃都不當。”
他什麼都知道!
心中暗生主意,呆會兒趁他不防,讓展昭去找南叟,那老頭脾氣古怪,定要爲我解毒,想來應會救我。
“打什麼主意?你那隻魚信大概在某個角落昏睡。這種香對人體無害,對嗅覺靈敏的魚信,嘖嘖,可是受不了的哦。”他從我腰帶上拿出一塊絲帕道。
我不意外他知道魚信,玄衣定是都告訴他了,只是……我回想起剛纔,他定是趁攬我腰的時候放進去的吧。
可惡!難道又要被關回那個囚牢般的王府?
果然是好酒,我這種不懂酒的人都覺得香醇。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
玄衣墨衣齊齊瞄我一眼,退下。
“來,嘗一點。”月觴城端起酒杯湊近我脣邊。
勉強舔了舔,月觴城盯著我伸出的舌頭緩緩勾起脣角,勾魂眼裡閃動星星點點的火花。
“再喝一點。”
我只好湊近喝了一小口,好辣!那酒象刀子一樣割著喉嚨下去,又在腹中點燃一團熊熊的大火,我嗆得不停咳嗽,連眼淚都辣了出來。
低沉的笑聲響起,涼薄的氣息緊隨人影的晃動撲面而來,溫軟的舌頭在我脣邊滑動,將嘴角溢出的酒液全數捲進他的口中,我僵硬著身體不敢妄動,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他。
“哈哈哈哈,老頭我真是有福氣,這可是千金難求的玉液呢。”話音剛落,房間裡已多出一個人來。
我大喜,來者正是南叟。
南叟見了我一楞,又看了看月觴城,“好啊,丫頭,你朋友有好酒也不告訴我。”
“他不是我朋友。”我往南叟的方向挪了挪。
鴉眉倒豎,“不管是不是,這酒我喝定了。喂,小子,快把你的好酒拿來孝敬我,不然,嘿嘿……”
月觴城靜立片刻,忽然抱拳道,“原來是南叟老前輩,失敬失敬,這些酒請隨意用之。”
他居然這麼快就知道南叟其人了,不愧是幫著打江山的人。
南叟喜得搓手,“小子真識趣。”說罷抱了酒罈就走,看也不看我一眼。
剛要說話,張口卻不能言,邁腿卻不能動,月觴城淡如輕風地恭送著南叟。這可如何是好?
剛行至門口,南叟象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問道,“丫頭,聽臭小子說你廚藝還不錯?走,給老頭我做兩個下酒菜去,這金國的東西吃久了甚是沒味。”
剛剛沉下去的心又回覆原狀,卻不料月觴城拱手道:“前輩,區區跟瞳兒許久未見,可否讓我們敘敘舊?”
南叟笑瞇瞇地道:“小子有禮,老頭我喜歡得很,也罷,你們且敘吧。”
心象在過山車上,忽高忽低,我拼命盯著南叟,期望他能發現我的暗示,可他根本不朝我這邊看。
眼看著南叟跨出房門,心咚地掉入無底深淵。
“丫頭,你還是跟老頭我回去吧,免得臭小子見到你跟別的男人在一起又嘮叨我。”
月觴城清笑道:“區區與瞳兒就只是敘舊而已。”
南叟見我不言不動,細細一打量,銅鈴大眼一瞪,“好小子,居然敢在老頭面前耍花樣。”揮袖一拂,穴道立解。
月觴城臉色微變,仍舊笑道,“前輩,這只是區區和瞳兒的私事。”
南叟惱怒,“我管你私事鳥事,看在這酒的份上,不與你計較,丫頭,過來。”
我忙擡腳邁步,月觴城冷道,“前輩是高人,怎的管起兒女間的事來了?”
這時,玄衣墨衣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南叟身後,我剛叫了聲小心,他們已呆立不動,月觴城大驚失色,剛要說話,南叟虛空一指,他頓時也被定住。
“好玩,好玩!丫頭幫我抱一下。”南叟將懷裡的酒遞給我。
我疑惑地看著他將玄衣墨衣抱進房,放倒在坑上,然後又抱起月觴城往他們身上一放,再用被子一蓋,“哈哈,這叫醃人肉。”
啞然失笑,但更多的是後怕。
“喂,你跑去哪裡了?我找了半天。”紀玥蒼白的臉上全是汗。
我忙扶了他進房,“就隨便走了走。”說罷遞了個眼色給南叟。
他看懂了我的意思,附合著我道,“是的,就在旁邊隨便走了走。”我不以爲他善解人意,或許是他真的害怕紀玥的嘮叨。
“旁邊?爲何我沒看見?”紀玥疑惑。
“我去看能不能借廚房,如果能借,給你們做兩個菜吧。”
此話題成功轉移了紀玥的注意,南叟也高興得連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