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黑沉, 燭光昏黃,環顧四周,檀木桌, 沉香椅, 珠簾, 淺黃色帳幔, 穿梭不停的侍女, 我還沒死嗎?不對,全身輕盈,毫無痛覺……
那溜金銷銀的雕花大牀邊圍滿了人, 我探頭一看,牀上躺了一人, 瓜子臉, 細眉, 黑膚,大眼緊緊闔著, 那不是我嗎,阿木呢,爲何只有我一人?
看似輕柔的幔簾阻撓了我前衝的步伐,無論往哪個方向,都象撞在虛無上, 我用盡一切辦法都不能離開這個房間。
爲什麼會這樣?
轉頭看一幫切脈、灌藥的大夫, 難道是因爲我沒有死透?奔回牀前, 看著面如金紙氣若游絲的自己, 眼前閃過阿木眷眷無語的深情眼神, 我獨活有什麼意義,伸出手去, 仍是虛無,我無法觸碰任何實體,心痛絕望,癱坐在地。
我終於明白,有時候死也是一種奢望,也終於明白我爹能追隨我娘而去是一種幸福,可嘆我連上窮碧落下黃泉的機會都沒有。
爲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爲我們傷了龍睛觸了龍頭嗎?
滴不盡的更漏,捱不過的夜長,我象一隻殭蠶,躺在寂寞空冷結成的繭裡,等待化蝶的那天。
天色麻亮,侍女打起簾子,月觴城的身影出現在我的視線,煞氣罩面,陰惻如閻羅,平日裡常掛在嘴角的那一絲魅笑絲毫不見蹤影,他急步走到牀前,“怎樣?”
我跳將起來,對著他就是一陣拳打腳踢,他毫無感覺,我歇了勢,混合著萬般無奈愴然淚下,或者根本沒有淚,只是我覺得自己在哭。老天,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見過王爺。”
“怎樣?”月觴城緊盯著牀上的我重複著剛纔的問話。
一羣人瑟瑟發抖,顫著聲音回道:“稟王爺,傷勢過重且全無生念,怕是……”
月觴城回頭,勾魂眼半瞇,嘴角掛上冷笑,“倘若救不過來,你們都得給她陪葬。”
“王爺開恩!”
我冷笑不已,貓哭耗子假慈悲,我於他,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隔得片刻,終於有人壯著膽子道,“稟王爺,能進藥說不定還有轉機,只是這藥喂不進去啊!”
月觴城手一伸,馬上有機靈的侍女遞上藥碗,他舀了一湯匙藥喂向我,藥未入口便順著嘴角流出,他接了帕子替我擦了,想了想,含了一口藥俯身渡向牀上的我,衆人瞠目結舌。
我對他的詭異行徑早已麻木,冷眼旁觀。
大夫們見藥餵了進去,顯出喜色來,不料那藥又順著嘴角流了出來,臉色頓時轉陰,如喪考妣。
月觴城反覆三四次後,終於把碗摔在了地上,又氣又急。他氣什麼又急什麼?
一羣人忙跪下,即使臉被濺起的碎片劃破了也不敢吱聲,月觴城看著牀上,過了半晌才道,“再煎一碗來。”
我坐在角落,雙手抱膝,象看著一場與我無關的戲,戲……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在扮演取悅他的戲子,可一個無足輕重的戲子何必讓他大費周章地醫救,棄之如敝履不更符合他一貫的作風,爲什麼,難道是他良心發現?我不相信!……我管他如何想呢。
藥又呈上,月觴城含了藥再次渡向我,待入口後,他兩指併攏在我身上疾點,藥咕嚕下喉。一碗藥,分了十幾次全悉入腹,月觴城額上滲出薄薄的汗,似累極,臉色卻如高天霽月,“以後就照這種方法……”他停了停,“喂藥的時候來稟本王,……都退下吧。”
一羣人瞬間走得乾乾淨淨,房間一下子顯得陰冷空曠,月觴城靜靜地看著我,過了會兒,他低低地笑了起來,然後是不可抑制地大笑,笑得我忍不住細看,如墨的青絲鋪滿素色羅雲紋青袍,煙波眉帶愁,勾魂眼含憂,明媚的臉上佈滿了哀傷,襯著背後華麗的雕花大牀,他就象一幅隱在霧裡的淡墨山水畫,虛虛實實,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但他眼裡那少年般的憂傷讓我一楞,彷彿見到一個孤獨寂寞的少年獨自行走在寥冷的世間,是我看錯了吧,月觴城哪會憂傷。
“走了,都走了……”,他終於歇了笑,手指沿著我的眉眼輕廓輕撫,從眉到眼,停下,又從眼到眉,“瞳兒……”他低低地喚,聲音不復往日的雲淡風清。
我冷笑,瞧這模樣,不知情的人以爲他喜歡我呢,不再看他,轉頭向外。風乍起,搖擺帳幔,淺黃飛揚,卷連疊纏,重染若溼煙,悱惻如滴珠,變幻無數,始終不肯獨獨垂懸。
兩天,試了無數遍,盼望能夠衝出這個房間,希望與失望總是交互更替,我像一隻趴在玻璃上的蒼蠅,前途光明,卻沒有出路。
焦慮,絕望,怕阿木走遠,遠到錯過輪迴,阿木,你能等等我嗎?回答我的只有不知哪裡傳來的嗚嗚聲,彷彿胡笳,吹疼了心的天涯。
“快,快去稟王爺,小姐不行了!”
我精神一振,快步行到牀前,還是兩日前那般模樣,只是臉上沒了金黃,多了慘白。我終於要死了。一種複雜難辨的心情由然而生,我究竟爲了什麼而穿越,歷難,受苦,還是輪迴?不知道,惟一慶幸的是我遇見了阿木,只這,我便永不後悔。
房內人仰馬翻,月觴城支肘托腮坐在一旁,淡淡地看著人來人去,彷彿兩天前那個渾身怒意說要人給我陪葬的人不是他,他終於覺悟救我並沒有什麼價值了吧。
“稟王爺,小姐她……”落氣了嗎?
月觴城不理會大夫顫顫兢兢地稟告,只凝視著某處,我看了看躺在牀上的我,默默地對天上的爹孃說了聲對不起,便決絕地邁步。
輕易地穿過帳幔,駐步回首,餘光瞥到月觴城仍呆坐不動,彷彿睡著了一般,向牀上的我投去最後一眼,算做告別,然後轉頭,步向黑沉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