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丹鳳眼, 眼尾上挑,淡煙眉斜斜飛入鬢,往下是高挺的鼻樑, 緋色的薄脣, 一襲鵝黃長衫映得他瀟灑倜儻, 可嘴裡銜著的那根草卻又昭示著此人吊兒浪當(dāng)。兩年多不見, 他已如阿木般高大了。
楚水寒冷眼一掃, 將我拉至身後,沉聲道,“閣下何人?”
樂棠也向前跨了一步, 一幅警戒的模樣。
他噗地一聲吐掉嘴裡的草,“爺是何人跟你有什麼關(guān)係。”兩年多不見, 他的性格也更惡劣了。
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忍不住撥開他們, 恨聲道,“你來做什麼?”
他搖晃著走過來, 一幅痞子樣,偏嘴裡正經(jīng)八百地說著,“來看你死了沒有啊。”
我一口氣憋在胸口。
楚水寒和樂棠同時轉(zhuǎn)頭看向我,眼神似在詢問。
我狠狠瞪著那痞子,“他是我的師弟, 紀(jì)玥。”
遠(yuǎn)山眉輕皺, “怎的從未聽你說起過。”
我冷道, “以爲(wèi)他死了。”莫名失蹤的紀(jì)玥都找到了我, 阿木, 爲(wèi)何遲遲不見你的蹤影……
紀(jì)玥的眼神從楚水寒掃過樂棠再轉(zhuǎn)到我身上,嘻笑道, “看來傳聞不假,你日子過得還挺滋潤,我是白擔(dān)心了。”
什麼傳聞?
……他能找到這裡,定是聽說過有關(guān)我的一切了。
我冷道,“哪有你滋潤。”氣他莫名失蹤,明知道不應(yīng)該將經(jīng)歷的一切遷罪於他,但還是耿耿於懷。
紀(jì)玥嘴角一曬,剛要說什麼,院牆上卻突然冒出幾條黑影來,目標(biāo)似乎是……我。
黑衣,身形高大……又是金國人!
紀(jì)玥見我神色,立即明白來者是敵非友,他撇了撇嘴,“麻煩。”說罷瀟灑地的一拂袖,架勢象要拂開來者,結(jié)果出手後楞在當(dāng)場,這時楚水寒、樂棠已將我和紀(jì)玥夾在當(dāng)中,分兩邊擋下攻來的招勢,但來者武功不俗,樂棠招架吃力,楚水寒以一敵數(shù)也很勉強。
“你不是會武功嗎?”我橫眉冷對。
紀(jì)玥閒閒地拈下我衣袖上的一根斷髮,攤在掌心,呼地一吹,“它象這樣,突然沒了。”
瞧他情形象是真的,聽他說話的語氣又感到懷疑。
說是遲那是快,黑衣人一刀劈開樂棠的防衛(wèi),另一黑衣人趁虛而入,眼看著那手已到我面前,紀(jì)玥雙手突然大開大合,將我攬入懷中,嘴裡還說道,“你們看著辦吧,反正我死活是不撒手了。”
我哭笑不得,這是什麼場合,他竟然使出小孩子的無賴招式。
什麼也看不見,只感覺馬車搖搖晃晃,搖搖晃晃,晃得一點力氣都沒有。
金國人這回終於得逞,不僅抓了我來,連抱著我不撒手的紀(jì)玥也一併抓了來……他們爲(wèi)何對我志在必得?
紀(jì)玥往我身邊挪了挪,低聲道:“楚水寒不怎樣啊,還說是什麼什麼公子,竟然連個蠻子都打不過。”
我氣結(jié),“總比你強吧。”明明有武功,卻站著不動手。
“嗤,要不是我內(nèi)力突然沒了,他十個楚水寒也不是對手。”
我還是感到懷疑,“內(nèi)力又不是別的東西,能說沒就沒?”
他從鼻腔裡發(fā)出一個音,“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女人真是麻煩。”
看來是真的了。
“每次跟著你都倒黴。”
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聽見他嘀嘀咕咕的埋怨聲,很想回他一句,但了悟他硬將自己送上門的做法,爲(wèi)了他這一份擔(dān)心便忍了回去。
有做夢的感覺。從我來到這個時空起,一切的一切,是巧合,還是因果……我不知道。
模模糊糊的想從前,腦子裡忽然浮現(xiàn)出楚水寒孤泠悽絕的身影,心酸。
一日之間家破人亡,最敬愛的父親原來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楚水寒所遭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也想到楚崇陽,他至終都未對楚水寒說一句話,是愧疚還是不屑解釋?謎底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尹驚鴻對楚崇陽亦愛亦恨吧,“生死依”就是證明,我大膽假設(shè),正是因爲(wèi)此舉,楚崇陽才遣散衆(zhòng)人的吧。因爲(wèi)他終於得到了尹驚鴻的心,哪怕只有一半。
“你這銀月宮宮主怕是假的吧,這都幾天了,一點動靜都沒有。”
懶得理他。
真相大白,於是很久以前的疑問也隨之而解,月觴城進(jìn)入飛鴻山莊的目的,藏寶圖謠言的起源,還有武林大會召開的慣例,幾下一聯(lián)繫,不過是因果循環(huán),環(huán)環(huán)相扣。
“客官,你走好。”
打尖休息時又一次聽到小二的招呼聲。
“喂,金國人爲(wèi)何抓你?”紀(jì)玥湊近我低聲問道。
當(dāng)紀(jì)玥又一次問起這個問題時,我連不知道三個字都懶得給他,只仔細(xì)地辨聽著車外的聲響。
幾聲低沉的交淡後,馬車又軲轆轆起動。
一無所獲。
“他們要帶你去哪裡?要不是我騙他們說你有病,只有我才治得好,我早被他們?nèi)酉氯チ恕!?
他隨口一句,我心裡一動,想起一個很多天前就該問的問題,“你去了哪裡?”
“啊?哦,被一個怪老頭抓走了。”哀怨的口吻,“難不成你以爲(wèi)……我故意扔下你?”
“爲(wèi)什麼抓你?”
“說我是什麼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根質(zhì)奇佳,硬要收我當(dāng)徒弟,我連說話的機(jī)會都沒有就被他帶走了。”
胸口堵得慌,這下連怨他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爲(wèi)什麼一點音訊都沒有?”
“怎麼?想我了?”
很想給他一拳,偏偏筋骨無力。他以前沒這麼討人嫌啊。
“幸好你沒死,不然我如何向師父師孃交待,對了,師兄呢?你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師兄不可能不知道啊。”
阿木……
心陡的一痛,那痛隨著血液傳遍身體,繼而化作淚水滾滾而下。
“喂,問你呢,喂……”
紀(jì)玥突然沒了聲響,一隻手摸索著撫上我臉,沾上溼潤後彷彿被燙一般彈開。
車廂裡一片沉寂,彷彿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改變了。
過了許久,手再度撫上我面頰,動作輕柔如水,“不哭。”
等我再次醒轉(zhuǎn),卻是另外一幅景象,全身僵硬動彈不得,想是被人點了穴道,打量四周,陋屋,灰沉土重,似早已不住人,這是哪裡?正思量間,房門吱呀一聲開了,走進(jìn)一高大男子,視線相撞,皆是一楞。
他解了我的穴道,放下飯食,說道:“吃吧。”
他的漢語很流利,但我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看向他,黑髮,鷹眼,絡(luò)腮鬍,此人好象在哪裡見過,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眼神溜了一圈,沒有看見紀(jì)玥,“那人呢?”
“在隔壁。”
“你們的目的?”
“你先用飯。”
他身上有一股威嚴(yán)霸氣,我情不自禁地拾起筷子。我財貌皆不佔,他看起來也不象綁架勒索錢財之人……藏寶圖?只有這個可能,可我的嫌疑不早洗刷清楚了嗎。
鷹眼銳利,盯得我渾身不自在,性起,我索性放了筷子跟他對看。
半晌,他低沉地笑道:“果然是我看上的女人。”
腦袋打絆,什麼意思?
“紀(jì)樂瞳,瞳兒,你真是讓……人好找,我差一點就放棄了,說說看,你躲到哪裡去了?”
他的話越發(fā)教人不明白。
他見我默不作聲,捏著我下巴道:“說啊?”
我淡淡地看著他,“說什麼?我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有什麼可說的。”
敲門聲傳來,有人嘰哩咕嚕地在門外說著什麼,他皺了皺眉,回了幾句。
“又該上路了。”
他又點了我的穴道,幾個騰躍飛上屋頂,風(fēng)呼呼在耳邊穿行,飛沙有些迷眼,乾脆閉了眼什麼也不想。車到山前必有路。
馬車內(nèi)居然有暗格,我和紀(jì)玥象屍體一樣躺在裡面,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馬車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停了下來,有人問話。
“都是些什麼人?”
“回官爺,只小人跟我家娘子。”
“去哪裡?”
“金國。”
“哦?看你這幅模樣別是金國的奸細(xì)吧?”
“看大人說的,小人雖是金國人,但我家娘子卻是堯國人,回來省親而已,哪是什麼奸細(xì)。”他停了一停,“大人辛苦了,這些拿著買些酒喝。”
“倒識些禮數(shù),不過,你家娘子還是要驗一驗的。”
那人附和道:“是是是!”
“喲,小娘子長得不錯啊,兄弟有福氣。”
“多謝官爺誇獎。”
“放行。”
“謝謝官爺,謝謝官爺!”
車輪滾動,剛行了數(shù)米,有人高喊:“慢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