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我在躲紀玥, 還是阿木在躲我,自那日後,我們都下意識地避開對方, 偶爾說上兩句話, 不是隔著窗戶就是隔著門, 然後便是讓人心慌的沉默。
“藥喝了嗎?”例常的問話。
“……喝了?!蔽乙惨蝗缂韧夭聹y著外面的人是紀玥還是阿木。
“……”
“……”
“我出去了?!?
“嗯?!?
腳步聲遠去, 失落和心安交錯, 從窗戶的縫隙偷偷望去,淺黃色的背影有幾分寥落幾分沉悶。我對阿木的愛毋庸置疑,但對紀玥, 卻說不清道不明,我對他的感情只是感激感動嗎?不知道。我現在只覺得, 只覺得……尷尬。
他在院門處停了下來, 轉身回望, 他並不能看見我,我卻心虛地閃離窗旁, 心如小鹿亂撞,摸摸臉,滾燒一片,我怎的變得如此青澀?猶如情竇初開的女子。
翌日。
“藥喝了嗎?”
“嗯?!?
“……”
“……”
正當我以爲他又要說走了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掙扎半天終於低著頭開了門。
“我們去走走吧?!闭Z聲輕快, 是紀玥。
心裡猶豫, 頭卻自主地輕點。
手被牽起緊緊握住, “走吧。”
那種尷尬亦心慌的感覺又來了, 被他握住的手心瞬間滲出汗來,手背的皮膚燙得彷彿要燒起來。
他鬆了手, 兩指搭在我腕間細細地診了一陣,然後又摸了摸我額頭,“等等。”轉身進了我的房間。
是阿木?
待他出來時,手上多了一件披風,“風大,小心?!?
雖然我並不冷,還是乖乖地由他給我係上,如同乖乖地喝那些反胃的治寒疾、不育的中藥一樣——他們的付出和堅持我都珍惜。
天是悠閒寧靜的藍,雲是無拘無束地淡,左邊是楊柳岸、小橋流水,右邊是林立的商鋪,卻沒有聒躁的叫賣聲,大家似約好了般或斜靠在門上或仰躺在竹椅上曬太陽,坐在門檻上納鞋底繡花的少女,河邊洗衣的婦女,小巷裡揹著柴禾的老人,滿眼都是恬淡寧和。
紀玥一路都淺淺地笑,深深地凝望,我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帶我來看這些,但我的確被這種閒淡所吸引。
此地與神殿的小院不同,它有世代相傳的生活氣息,站在這裡,縱然只得你一人,你也不會感到孤獨,那柳,那岸,那橋,那水,甚至空氣,彷彿都是活的,暖的,教人只想在這片遠離塵世浮華的淨土上永遠地從容不迫地堅守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邊走邊看,感受著心靈和自然一起呼吸的暢快,連風拂開我的面紗都沒發現,直到紀玥替我掩好,“喜歡嗎?”
我點頭,“喜歡。這裡似與別處不同?!蹦蠂窬哟蟛糠侄际侵駱?,這裡卻是石頭與圓木砌的樓。
“此地名彌渡,傳說是大愚菩薩圓寂之地,風格皆從遠古。”
突然想起那張紙上的謁語,若“凌空日月同伴身”是指阿木紀玥……跟我,可前面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穿過或深或淺或直或彎的巷子,石頭圍牆,原木門,陽光被滿滿當當圈在我們所站立的四合院內,滿架瓜果,鼻端沁香,沒有塵世車馬的喧鬧,只剩下雞鳴桑樹巔,鞦韆、搖牀、吊椅,讓人想到陽光午後的小憩。
眼前的一切彷彿是美麗的田園水墨畫,無盡的美,婀娜,細膩,愜意,閒散,讓人只想深深地沉醉在這柔軟的時光裡。
“喜歡嗎?”他第二次這樣問我了。
“怎麼?”我看向他。
他笑,“想不想一輩子住在這裡?”
雖然不明白他的目的,我還是老實地點頭。
“它是你的了。”他遞過來一張紙。
房契?
“進屋看看吧?!彼荛_我的眼光。
屋子裡的一切完全按我的喜好佈置,只是椅子怎麼有點歪,桌子怎麼有點斜,門窗有些不平整,雕花有些粗糙……
他歉意地道,“從來沒做過,且湊合著用吧?!?
“你做的?”我驚訝不已。
“……我們做的?!?
默然。
“這一層是金銀珠寶,這一層是養身靈藥,這一層是……□□,如果遇到壞人惡人……”
越聽越心驚,強笑道,“你們,不跟我?。俊?
紀玥背轉身,“我找到恢復內力的方法了,要去一個特殊的地方閉關。”
原來如此。
長長地舒了口氣,“要去多久?”
“……不知道。”
心裡有清泉緩緩流過。他一走,我自然不好呆在神殿,難爲他想得周全。
“什麼時候走?”
“過幾天吧?!?
不捨,但武功對於習武之人來說猶如容貌之於女人一樣重要,我尊重他的決定。
天是那麼地高,那麼地藍,陽光是那麼的柔,那麼的暖,象媽媽的手,我情不自禁地閉眼感受。
“咳咳……”
睜眼便見紀玥臉色慘白,擔心地看向他,“不舒服麼?”
他慘白著臉淺淺地笑,“想是太累了?!?
瞞著我做了那麼多事,怎麼不累!看了看院中的躺椅,“歇歇吧?!?
他猶豫了一下,點頭。
扶他躺下,他攥緊我的手很快睡去,看著他的側臉,有一種心安的淡定。
單手解開披風,替他蓋上,他睡得好沉,陽光裹著他竟有些刺眼,我不知怎的有叫醒他的衝動。
我終究按下了衝動。
他一覺睡到日薄西山才醒轉。僅僅是一個下午,我恍惚等了千年。
他起身替我係上披風,然後久久地望著天,我不敢驚擾他,總覺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對勁。“回吧。”緊抿的脣,沒有表情的臉,眼內明明暗暗,全是讓我看不明白的東西。
“……阿木?”
他沒有作聲,只深深地凝望著我。
“阿木……”我情難自禁地撫上他的臉。
“樂兒!”阿木將我摟進懷中。
宛如兩個相互取暖的人,我們緊緊貼在一起,脣與脣在輾轉中訴說著愛戀。
回到小院又有幾日了,原以爲離別之際呆在一起的時間會多些,沒想到紀玥消失得無影無蹤,只遣了小紀小樂小瞳來盯著我吃飯喝藥。
聽她們說,這幾天紀玥天天跟玉罕公主粘在一起。雖然知道他們不會有什麼,心裡卻難免酸澀。
不習慣如影隨形的尾巴,再三保證照顧好自己,好說歹說勸走了她們。
空空如也的院子,一時也不知道想做什麼能做什麼,索性坐著發呆。
“篤篤篤!”急切的敲門聲。
心下狐疑,熟悉這裡的人一般都不敲門,會是誰?
悄悄走到院門處透過縫隙看去,來人竟是玉罕公主。
“見過公主?!?
“免禮?!彼坪芗鼻校皣鴰煾绺缭趩??”
我搖頭。
“可知他去了哪裡?”
詫異,“你沒見到他?”
她看了看身後,咬了咬脣,“來不及了。你把這交給他,就說這是最後的定魂草,你告訴他,我,我是心甘情願的,還有,你要好好待他。”不等我說話,她把手裡的東西往我手上一塞,匆匆忙忙地跑走了,遠遠地望去,淡紫的發,綃白的衣,隨風翻飛處,有著濃濃的的憂鬱。
反覆看著手裡的東西——定魂草,做什麼用的?腦中一閃念……定魂!腳步一頓之後急急往紀玥房中行去。
放下草,蹲身,書案下那個木頭盒子哪裡去了?
我找遍整個屋子也沒找到。
他們肯定有事瞞著我。眼神落在定魂草上,對,先查查這草是做什麼用的。
一通好翻,終於被我找到關定魂草的註解:定魂草,生於南國御園,三十年才能長成,味甘,性寒,平日可用作煉丹的輔物,若以處子之血澆之,有定魂寧心之功效。但若用做定魂,藥草重生的後三年需得獻血之人朝夕相伴,如若不然,根絕。
定魂……
眼神在書架上溜過,發現有幾本書比其他的書稍稍凸出來一些,趕緊抽出,翻看。
穴位,經脈,看不懂;換一本,玄學,還是看不懂;再換一本,占卦驅魂,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剛打開,兩張箋紙象蝴蝶一樣從書中飛出。
墨色尚新,看來是不久前所寫。
“身體乏力,經脈受阻,不會是因爲……”
阿木回道:“先是你的內力,現在又……有驅魂的方法嗎?”
心漸漸下沉。
“你跟我想的一樣,有可能是身體承受不了兩個靈魂轉換的氣場,從而出現衰退。驅魂方法?別說沒有。就算有,我也不會同意。你一消失,她所做的一切不都白廢了!”
“倘若情況更壞?怎麼辦?你得留下!”
胸口象要爆炸,我只求阿木活著,這麼簡單的要求都不能如願嗎?
“南國皇室有一種定魂草似乎可以穩定魂魄,我跟玉罕公主交情不錯,但那個……且去試試。”
翻過一頁。
“你跟她……”
“師兄,我一直拿她當妹妹的?!?
墨色深深淺淺,似不是一日所寫。
“定魂草似也不管用了。”
“……別讓她知道?!?
我似乎看見紀玥在苦笑,“騙人啊,這個我拿手?!?
明白了,什麼都明白了!
我滿面淚痕地衝出小院,小紀她們驚愕地看著我。
“紀玥在哪裡?”我抓住她們其中一個問道。
三人面帶猶豫。
“求求你們,告訴我好嗎?”
“彌渡?!?
騎了不離跌跌撞撞奔到彌渡,打開院門,衝進所有房間找了一遍,裡面卻沒有紀玥的身影。
他,不會就這樣走了吧?披著去練功的謊言。
腳象踩在棉花堆裡,綿軟無力,心卻象綁了石頭直直下墜,彷彿要脫離原來的位置。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展昭突然拉著我的袖子吱吱叫,心裡一動,隨著它出門,剛靠近院牆就聽見一個聲音,“就這樣吧?!?
淚涔涔而下,他就在我的隔壁。
順著牆根滑坐在地,緊緊咬住手臂擋住破喉而出的哭音,心中澄淨平和,那些曾經的糾結和尷尬突然煙消雲散,如今,還有什麼比陪在他們身旁更重要?
拭去淚水,掩好面紗,敲響隔壁的門。
“願意過去坐坐嗎?”眉眼彎彎地朝著呆楞的紀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