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影交錯, 齊齊向我們刺來，紀玥抱著我一滾，險險避過, 耳邊隱約聽得紀玥嘶氣, 心焦卻無奈, 只能呆看著那劍又向我們刺來, 正嘆命休的時候, 半空中突然響起一陣桀桀的怪笑，然後便看那劍在距我們胸口一寸的位置停了下來，順勢看去, 攔截我們的蒙面人都被定住不動了。
一個老頭兒出現在我們面前，亂髮, 狂須, 眼如銅鈴, 紀玥鬆了口氣，戲笑道, “臭老頭，你怎麼來了？”
老頭兒哼了一聲，“我要不來看看，哼哼……”他說完夾起紀玥就走。
“師父……”紀玥急叫。
師父？莫非他就是紀玥口中的怪老頭。
“臭小子，從來不肯叫我一聲師父……說吧, 想求我什麼？”
“你放我下來。”紀玥直抽氣。
老頭兒一扔, 紀玥背部著地, 痛得吡牙咧嘴, 我忙衝上去替他察看傷勢。
自右肋向左肩一尺長半寸深的劍傷, 看得我心直顫，爲什麼？爲什麼要替我擋下？
扶紀玥站好, 他故意將全身重量壓在我身上，“這下，你不僅欠我一個承諾，還欠我一條命哦。”
是，我欠他。
老頭兒的視線在我和紀玥之間徘徊，“你想我救你的女人？”
我哭笑不得。
“乖徒兒，咱南國美貌的女子多的是，這醜丫頭要著作甚。”
紀玥吡牙，“別廢話，你救是不救？”
“不救。”
紀玥一聽此話，頓時蔫了，“師父……”
“叫師父也沒用，老頭我看不順眼。”
看他神情，不是說著玩的。
望向馬道那邊，耶律荻原已殺出蒙面人的重圍，衝我們而來，再往後望了望，沒有看見樂棠，想被擒住了。
“這是誰給你的？”
我定睛一看，腰間的青玉玦不知何時到了老頭兒手上，“雲白先生送我的。”
老頭兒面上顯出詫異來，忽然怪笑道，“這個給我，我就救你。”
我搖頭。
老頭兒面露驚異，“你不想活命了？”
“這個給你，你救他。”我指著耶律荻原身後的巴魯道。他腋下夾著的正是樂棠。
老頭兒呆住，視線在我腕間流留。
紀玥咬牙切齒地瞪著我，“紀樂瞳……”
“我不能丟下他不管。”
他定定地看著我，忽然聳肩道，“好吧，都留下吧。”
“……”那今晚的逃跑算什麼。
馬蹄聲急，已清晰可見耶律荻原的面容，老頭兒摸著頭喃喃出聲，“般若怎會在她手上！”
他識得般若？！
“也罷，便讓老頭辛苦一回吧。”
話音剛落，他象憑空消失了一般，我眨了眨眼，已見他帶著樂棠回返。
“上馬，走人。”他高聲吆喝道。
紀玥撮嘴一呼，不離從黑暗中跑出，老頭兒衣袖一揮，一股力道輕輕緩緩將我們送上馬背，不離長嘶一聲，四蹄狂奔，騰雲駕霧似的帶著我們逃離極泰府。
連趕了兩天的路才歇腳，老頭兒尋了個傍溪避眼處安頓下來，打了兩隻野味往我面前一扔就不管了，我欲拾起，樂棠早悶不作聲地撿起往溪邊去了。
看向紀玥，他滿臉通紅地側躺在草地上，呼吸沉而重，摸摸他額上的溼巾，該換了。
湛藍的天空，渺無人煙的草原，蒼涼空曠從胸臆頓生，夕陽將西山渲染成一尊尊威武的戰神，餘輝仿似被撕落的染血戰袍，一點點，一星星，一片片，落在草叢中，滲入山下的小溪，隨著流水嗚咽地向外流淌。
搓著手裡的布巾，忽然想起這種情形似曾經歷過……那時阿木爲我從月觴城那裡拿解藥受了傷，我就是這般照顧他的，今天換成了紀玥，是天意，還是巧合？
在下游剝皮清洗野味的樂棠突然拋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如果是我躺在那裡，你會爲我擔心流淚嗎？”
我流淚了嗎？我怎麼不知道？
紀玥如此待我，我怎麼可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內心說不出的複雜。阿木佔了他的身體，我欠他的命，他喜歡我，三人要怎樣才能理清這錯綜的糾結？
“會嗎？”樂棠追問。
黑白分明的眼睛裡閃著期盼的光，我想了想，回道，“……會。”這些日子我已將他當作自家的弟弟。
精緻的五官驟然明亮起來，象春風吹暖大地，張眼望去，生機勃勃。
喂水，餵食，換布，紀玥雖發著燒，笑得卻象偷了腥的貓一樣，老頭兒在一旁冷哼出聲，“臭小子，瞧你那德性。”
紀玥置若罔聞，半瞇著丹鳳眼望天，“明天天氣應該不錯。”
老頭兒見紀玥不理他，轉而問我道，“那鐲子哪裡來的？”
“……別人送的。”
我以爲他會追問是誰送的，誰知他認真打量了我兩眼，嗤鼻道，“天下太平，哼……”
心裡一動，此話月觴城也曾說過，“敢問前輩，這鐲子可能取下？”
“你想取下？”老頭兒身形一閃，瞬間欺到我面前，兩隻銅鈴似的眼睛直直盯著我，嚇得我連連後退。
“喂，臭老頭，你離她遠點兒。”紀玥朝老頭兒吼道。
老頭兒桀桀怪笑，“你真的想取下？”
我點頭。但凡與天下太平有關的東西，總會讓人陷入一個又一個意外。
老頭兒閃電般握住我的手腕，另一隻手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匕，“我幫你。”
這架勢哪象取鐲子，倒象斷腕，我大驚失色，“前輩……”
“死老頭，你動她試試！”紀玥掙扎著起身。
樂棠也騰地站了起來。
“她不是要取鐲子嗎？唯一的方法就是連著手砍下來。”老頭兒吹了吹匕首道。
我掙了掙，“前輩，我還是不取了。”越想逃開的東西越逃不開，這就是身不由己。
“死老頭，你給我放開她！”紀玥臉上全是汗。
老頭兒瞥了他一眼道，“臭小子，別說你現在沒有內力，就算平日也不過與我打成平手……咦！”
老頭兒突然改握爲按，手指搭在我脈搏上閉目沉思起來。
……怎麼了？
幾人面面相覷，根本不明白老頭兒的怪異行徑。
一盞茶的時間後，老頭兒雙眼暴睜，“桃千里是你什麼人？”
桃千里！
紀玥欲言又止，我看了看他，決定說實話，“他是我外公。”想紀玥和老頭兒的個性，兩人絕對談不到一塊兒，僅憑把脈就能知曉外公其人，他們應該是友非敵。
“你是桃丫頭的女兒？”
我點頭，“正是，敢問前輩是？”
他不答，仰天大笑道，“桃千里啊桃千里，我們終於可以分出高下了，且看我解了你外孫女的毒，生生羞煞你，教你在黃泉也不得安寧，哈哈哈哈……”
“臭老頭，你說什麼毒？莫非你就是當年纏著我師祖比來比去的南叟？”
老頭兒一楞，隨即氣極敗壞地跳腳，“好你個桃千里，死了還佔我便宜。”
微楞後了悟，若他與外公同輩，紀玥稱外公爲師祖，稱他是師父，他自然低了外公一輩。
樂棠的眼神在我們三人間轉來轉去，臉上的訝異無以復加，嘴裡還喃喃道，“北翁雅，南叟邪……”
樂棠嘴裡的北翁正是外公桃千里，聽這意思，老頭兒當年應當與外公齊名吧。
原本到此已覺無可震驚，不想接下來的話讓我和樂棠口瞪目呆。
“臭老頭，你說她身上有什麼毒，別是診錯了吧，依你當年打不過我師祖就跑去南國當國師的德性，你嘴裡能說出什麼好聽的。”
南叟不以爲逆，反而洋洋得意，“老頭我原本就是南國的國師。什麼德性？我能將桃千里的徒孫收來當國師，憑這一點，他就輸我。”
我苦笑，原本以爲紀玥是不堪怪老頭的折磨逃出來的，想不到他竟然成了南國的國師！
想起在朔王府讀到的那本山水人物誌——南國擁有最高權力的卻不是皇帝，而是國師，國師並不世襲，而是由上一任國師選定即位，其姓名不祥。
南叟嘻笑完畢，突然正色道，“丫頭，你的確中了毒，依老頭看，這毒是自小種下的，怕是桃千里或者桃丫頭給你種下的，此毒於身體無害，是改變容貌髮膚的。”才正經幾句話他又開始嘻笑，“不過這毒我解定了，哈哈，桃千里，這回你可輸慘了。”
我終於明白，爲何我爹孃堪稱天下第一而我卻是歪瓜劣棗，紅顏多薄命，我爹孃一定想我活得長長久久吧，本想勸阻又怕適得其反，索性到時再隨機應變吧。
“對了，臭小子，你內力呢？”南叟皺著鴉眉問道。
紀玥復又躺下，“不知道，不過，你可以瞧瞧他，他可是二廢武功哦。”
南叟一聽此話，眼放綠光，緊緊按住樂棠的脈搏，不住地點頭，然後狂笑道，“骨骼清奇，甚好，甚好！”
“如此，你便可以放過我了吧。”紀玥的眼睛也放光。
南叟想了想，“國師常會大典快到了，你這種情況我還得診一診再說，實在不行，你再傳位於他。”
聽不明白，樂棠似也糊塗，紀玥慵懶地看著我，眼裡的光芒比夜空的星光更燦爛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