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之下, 我頓時呆住,半晌纔回過神來,紀玥抽走鏡子, 嘆道, “我終於明白師父師孃的用心了, 沒有這幅容貌都是個禍害, 如今……可惡的臭老頭!”
皎潔通透的皮膚如月光般無瑕, 如鳳凰羽須的銀髮有一種妖魔的味道,瞳色……竟然是淡金色,眼波流轉處, 閃耀出若琉璃般剔透的光芒,時而顯出冷冽的高貴, 時而顯出溫暖極致的嫵媚, 上挑的眼角, 披脂凝玉的鼻,弧形優美的脣, 只消一眼,這美就象一縷銷魂的幽香深深地埋進你的心裡,引著你勾著你大口吸氣,巴不得這一生下一世都活在這勾魂攝魂的幽香裡。
那是我嗎?……縱然豔絕天下,於我卻如此陌生, 渾身不自在的緊。
南叟在門口探頭探腦, 紀玥睨著他道, “我可記得師孃是黑髮慄瞳, 這銀髮金瞳……”
南叟打著哈哈, “雖然有些出入,跟桃丫頭也八九不離十了。”
“八、九, 我看只恢復了六七分吧。”紀玥頓了頓,“師父,有沒有辦法變回去?”
南叟被紀玥的鄭重嚇了一跳,撓了撓頭道,“這個,老頭我只能解,不能種,再說丫頭的身體再也經不起變故。”
紀玥冷哼了一聲,南叟忙道,“那是始料未及的啊。”
紀玥瞥了我一眼,眉間隱有憂色,樂棠這時低聲道,“我會護她周全。”
南叟忽地一拍大腿,“差點忘了來的目的了,樂小子趕快跟我回去,國師常會大典快開始了,之後就得閉關修煉秘笈上的功夫,時間緊著呢,快走,快走!對了,你們得有段日子不見,道個別吧。”
樂棠沉默半晌後終於擡頭朝我道:“你,保重!”轉而又對紀玥道,“交給你了,倘若出什麼紕漏,別怪我無情。”
紀玥笑得意味深長,“你不會有那個機會的。”
“樂棠,你也保重。”我朝他淺淺一笑。
樂棠悶聲點頭,“……我一定會練成秘笈上的功夫!”
他想天下無敵?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要將我刻進某處,然後,決絕地跟著南叟離開了。
誰曾料想,我與他們這一別,再見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問國師常會大典是什麼?紀玥解釋說是一種祈福儀式,用心法加內力使神殿的某處顯異象,以此安定君心民心。後又問到南叟說的我身體經不起變故是什麼意思,紀玥沉默了。
自此,他天天替我把脈,然後在紙上寫了又改,改了又塗,塗了又重寫,如此反覆,也不知道他在做什麼,是想幫我變回從前,還是想醫治我的身體?他一句話也不說,眉頭倒越皺越緊,在小院呆的時間也越來越短,直至不見人。
我樂得清靜,只是,少了他的院子怎麼如此空曠?
彎腰看著鉤玉,花早謝了,剩下的是一片低低矮矮的草莖,象雜草,如果不是我親眼所見,我很難想象這般不起眼的花可以引來那樣絕美的精靈。
身體忽然一僵,察覺脖子被冰冷的利器抵著,接著便聽到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聲音,“那個黑膚大眼的女子去了哪裡?”
來者正是易過容的月觴城、玄衣、墨衣,三人見我樣貌,俱微微一楞,月觴城笑道,“竟是個尤物。”
但他的眼神並沒有過多地在我身上停留,他邊打量著小院邊淡淡地道,“快說,倘若有半分虛假,嘖嘖,你該知道後果。”
面上努力維持著鎮定,心卻跳得咚咚響,我現在容貌大換,連聲音也不復原來的玉潤婉轉,他應該不知道我就是他要找的人吧。
“聽說,她,她跟師宗,去,去了堯國。”我故意說得結結巴巴。
“很銷魂的聲音,可是爲什麼說假話?”
寒光一閃,耳邊的銀髮飄然落下,但看月觴城,勾魂的眸子淡淡地看著我,彷彿已洞悉一切。
不可能,他不可能知道!
我硬著頭皮,顫顫兢兢地回道,“是真的,聽說是思念故土,還病了一陣。”這是紀玥故意對外宣佈的消息,以惑人耳目,掩蓋我的去向。
“可我爲什麼看見那位師宗在花園裡跟女子調情呢?”月觴城緊緊盯著我。
紀玥?心裡有些異樣,嘴上卻解釋道,“聽說去的是那位怪脾氣的師宗。”
南叟正帶著樂棠在秘地練功,他們決不可能知曉這麼隱秘的事情。月觴城一定是在詐我。
三人對視一眼,玄衣沉吟道,“依她的個性,不是沒有可能,況我們也打探過,確如所說。”
月觴城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眼神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半晌才低道,“且回吧,我們也出來得太久了,不過……”他轉向我,“你想死在誰的手裡?”說罷指著玄衣墨衣,“挑一個吧。”
我大駭。
玄衣看了看我,有些猶豫,“她看起來不象一般的女侍,殺了她恐惹人注意。”
墨衣也點頭稱是。
“隨你們了。”月觴城看也不看我,打開院門施施然走了出去。
玄衣凌空一點,我僵立當場,“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應該知道。”
我輕輕地眨了眨眼,表示知道。
玄衣和墨衣又是一楞,眼中閃著疑惑的光,然後都搖了搖頭,消失在小院。
等到能動已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提著裙角跑到花園,果見紀玥跟一位女子坐在鞦韆上,姿態甚是親暱,不知怎的,我突然覺得有些憋悶。
“你怎麼來了?”紀玥似很驚訝我的出現。
算了,還是不跟他說了吧。
我強笑道:“悶得慌,隨處走走,你們聊,不用管我。”
那位女子歪著頭看我,“國師哥哥,她是誰?”
那拉著紀玥的一雙纖手皓膚如玉,映著綠葉,便如透明,淡紫的發,只簡單地挽了個少女髻,髻上簪著一支珠花,上面墜著流蘇,說話時,那流蘇就搖搖曳曳輕晃,襯得整個面龐細緻清麗,但見她活潑靈動中透著貴氣,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紀玥爲難地道:“她是……”
我笑道:“我是祈年殿的神君。”
說成南叟的人比較好吧。
“哦?怎的我沒見過。”
她竟可以在神殿中隨意來往?微微轉頭看向紀玥。
紀玥寵愛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朝我笑道,“她是玉罕公主。”
難怪,原來是公主。
“見過公主。”我忙雙掌合什,微微躬身。
“免禮。”她起身扶我,“你好美啊,可是我國有銀色的發和金色的瞳嗎?”
紀玥亦起身道:“有啊,你沒見過罷了。”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瞳色也是紫色的。果如紀玥所說,南國人的髮色和瞳色是多樣的,也難怪其他人對我的髮色和瞳色並不感到詫異。
玉罕細細地打量著我,紀玥也盯著我看,我被看得渾身不自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氣氛突然就這樣凝滯。
看玉罕剛纔的模樣,定是喜歡紀玥,而紀玥好象也喜歡玉罕,一想到這點我心裡就堵得慌,至於爲什麼,我不敢想。
過得片刻,紀玥終於開口打破沉默,“我們,剛纔……”
話說得如此生硬,好象……我猛地擡頭看去,丹鳳眼閃著阿木的神韻,我有多久沒有見到他了?
激動之下,忘了理智,“阿……”
卻看阿木牽起玉罕的手落荒而逃,而玉罕還一直回頭看我,臉上似乎是同情。
絞著雙手,是我嚇到他了嗎?還是他意識到我知道他的存在了?他拉著玉罕一同離開,是在表明他的態度?但剛纔他彷彿又想要解釋什麼?他是爲紀玥而做,還是爲自己而做?一連串的問題將自己逼進了死衚衕,昏昏沉沉地回到小院,躺在牀上看著帳頂發呆。
逼迫自己正視問題:爲什麼聽到見到紀玥跟別的女子在一起會憋悶?難道我在吃醋?
我立即否絕了這個可能,我對紀玥,只有感恩,那麼,我爲什麼難受?是因爲……紀玥的體內有阿木,我不能忍受阿木觸碰別的女子!這樣一想,似乎找到了根源,可找到根源有什麼用……
越想越崩潰,索性起身,經過紀玥的房間頓了頓,剛要走開,卻突然興起去看看的念頭。一起住了這麼久,從來都是他去我的房間。
推開房門,還好,並沒有我想象的雜亂,牀鋪整齊,陳設有序,只是書案上攤滿了醫書,我翻了翻,不懂。
看著房中的一切,腦子裡浮想起跟他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無論是在山谷中的還是別後重逢的,只要一想到他,心就暖暖的,他的心,我知道,只是……
在牀邊坐下。山谷中的這間房,原本是阿木住的。
想起從前,阿木有一個習慣,他想到一個治病的方子就會寫下來,然後固定地放進一個自做的木頭盒子,那個木頭盒子上刻著一個字——樂,那個盒子一定放在書案的下面。
眼神往書案下溜去,真有一個盒子!
急切地奔過去,搬出盒子,盒子上……我剎時哽咽,盒子上刻著一個樂字,顫抖著手打開盒蓋,藥方,詩句,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