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昏沉沉似在騰雲駕霧, 其間還夾雜著一個低沉而心焦的呼喚,這聲音聽起來很熟,熟得我以爲在做夢, 可身上傳來的痛楚提醒我這不是夢。
我努力睜眼, 阿木心痛焦急地凝視著我, 我朝他扯了扯嘴角, 算是笑, “阿……木,你……來啦!”想到那個孩子,淚水頓如滂沱大雨, 傾盆而下。
“樂兒……”阿木的眼神帶著自責和殺意。
我還是不要把孩子的事告訴他吧,忍住悲痛, 略略掃了下週圍, 雕樓玉徹, 朱樑彩棟,應該還未出王府, 我強提一口氣,“快走!”
阿木提氣疾飛,不時看一眼懷裡的我,感覺到他的顫抖,我低聲安慰, “沒……事。”他的黑眸罩上了霧氣, 我想朝他笑, 卻無能爲力, 只能用眼神撫慰他, 我沒事,真的沒事。
他沉默不語, 眼中不可抑制的殺意讓我心驚,我看向他,“阿木……”殺來殺去有什麼意義,我更願意跟他好好地活著,尋一處月觴城找不到的地方過我們的小日子。
阿木停了下來,站在光與影的斑駁間,直直地看著我,光影搖曳,他象置身虛幻,心底莫名恐慌,手指用力攥緊他幾寸衣衫,又乞求地望向他,他終於低聲道:“我們走!”
炎熱被突如其來的涼風吹散,黑色的柱子,石青的迴廊,迴廊盡頭日光斜斜,一切都很平靜,平靜得不象真的,阿木也覺察到異樣,改換路線,躍向另一邊。
高樹翳天,沙場亦敞,琉璃瓦在陽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強光,還是靜,那高樹,那沙場,那樓閣,都似鬼魅藏身之處,也許是我多想,但心底的恐慌一浪蓋過一浪。
阿木黑眸一掃,冷意乍現,“出來吧。”
啪啪啪,有人鼓著掌出現在沙場旁邊的樓閣上,我定睛一看,正是月觴城。
“怎麼,殺了本王的人還想走?”月觴城懶懶地依在欄桿上說道。
阿木飄身後退,轉身,玄衣與墨衣領著一羣侍衛堵在我們的退路上。
只能往前,阿木提氣縱身,不想,從高樹上、沙場中、樓閣裡涌出大批的侍衛,亦斷了我們的去路,刀光劍影晃得我睜不開眼。
月觴城輕嘆一聲,“可惜了啓福的手藝。”
阿木眼中閃過噬血的風暴,“你該死!”
月觴城輕笑出聲,“哦?這話原該本王說的,不想被你搶了先,也罷,一併了結了吧。”說罷斂了笑,冷道,“都楞著幹嘛。”
人影晃動,前後夾攻,阿木左手摟我,右手拔劍,閃騰挪躲,化掉攻來的招式。
刀險險地從我頭頂劈過,劍斜斜地從我身邊刺過,嚇得我心驚膽顫,阿木更是辛苦,不僅要化解四面八方的攻勢,還要小心我的傷口,額上已滲出薄薄的汗。
殺掉一個又一個,人數只見多不見少,太陽悄悄隱入雲層,似乎也不忍目睹血肉橫飛、身首異處的慘狀。
傷口早被牽動,我卻不願表露出來,這點痛相較於生死,算得了什麼,阿木額上的汗漸成豆粒,順著他俊逸的側臉滑落下滴,打在我的面頰,火燙,看著又一批攻上來的人,我起了念頭,這樣下去,別說走,連活命都難。
在他又放倒一批侍衛後,我拽住他道,“你……先走。”
他恍若未聞,我急了,“阿木,機……會……很多,你……聽話。”
他只是漂亮地攻,退,守,根本不理會我。我知道他聽見了,但莫奈他何,他固執起來誰也勸不動他,心在水深火熱中煎敖。
偌大的沙場已被屍體鋪滿,場中只剩下玄衣和墨衣兩人,阿木的衣襟完全汗溼,氣息也有些不穩,我擔心地看著他,他卻回我一個安心的眼神。雖然表面看來我們佔了優勢,但那邊的月觴城依舊閒閒地依在欄上,他一向詭異,讓我如何安得下心。
果然,月觴城開口了,“再給你們一次機會,可不要叫本王失望啊。”
說話間,玄衣墨衣前後攻來,阿木揮劍拆招。雖然只得兩人,可玄衣墨衣的武功哪是那些侍衛可以相提並論的,二人顯然搭檔多時,心有默契,不言不語也知對方的動作意向,阿木以一敵二雖未顯露敗相,但因剛纔體力消耗過大,又顧忌到我,因此處處受制,我感覺到他漸漸吃力。
烏雲蔽日,炎熱反撲,空氣中瀰漫著暴雨欲來的浮躁沉悶。
阿木的體力在消耗,玄衣墨衣反而越戰越勇,怎麼辦?再這樣下去,吃虧的只能是我們。
我焦急地看著阿木,沒來由地感到心悸,阿木在我腰間的手緊了緊,突然將我往空中一拋,驚呼聲在我心裡響起,但因爲是阿木所以並不害怕,只是覺得突然,緊接著聽到兵器發出一陣快節奏的當當聲,落下時看見阿木已甩掉兩人往我的方向奔來。棋行險招,當我落入阿木的懷抱時想到這四個字。阿木不再戀戰,抱了我就騰身躍起,心提到了嗓子眼,激動又害怕,我們能逃出去嗎?
月觴城拍著手道,“精彩。”然後手一揮,又有大批的侍衛躍出,攔住了我們的去路,前持兵器,後持□□。
心頓時掉入無底深淵。
“本王有的是時間,就陪著你慢慢玩,看你能撐到何時。”月觴城笑得一臉明媚,看在我眼裡卻比閻王還恐怖三分。
人又漸漸抄了上來,把阿木跟我圍在中間。
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過後,大雨傾盆而下,打在我的傷口上無疑又是一次鞭笞。
玄衣墨衣加入了侍衛羣,一起圍攻阿木,有人倒下,再有人補上,再倒下,再補上,我已不知道打鬥了多久,只看見血流在雨水的衝擊下蜿蜒成河,到處是令人作嘔的腥味。
雨在阿木臉上衝刷而下,原本古銅色的肌膚此時有些泛白,雖然他眼中滿是鬥志,但他的體力消耗太嚴重,呼吸已沉重,行動也越來越遲緩,身上也添了些刀傷。
我使勁拽他,“放……下……我,你……走。”
阿木仍舊裝作沒聽見,兀自不停地揮劍,只是摟在我腰間的手再次緊了緊。知道他不願意丟下我受苦,可這樣下去,兩個人都得死。
阿木間隙低頭看我,眼神深情而濃烈,我恍然醒悟,若我處在阿木的位置,想的恐怕跟他一樣,……也罷,只要跟他在一起,怎樣我都甘願,阿木看懂了我的眼神,淺淺地笑了,俊美如天神。
雨水冰涼,我的心卻暖融融的,我噙笑看著阿木,他大概不知,我其實比他想象的還要愛他,他的守護是我癡盼千年的等候,他的柔情是我生生世世的尋覓,我只要他,前世、今生、來世,只他。
“很好!”月觴城忽然笑了,隨即看見他青玉色的手一揚,在我還未明白他笑的含義時肚中突然劇痛如絞。
“肝腸寸斷,讓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本王倒要看看你是想死在他手裡,還是想讓他看你死在別人手裡。”
肝腸寸斷,那是月觴城給我吃的□□的名字嗎。名符其實,的確是肝腸寸斷。肝腸象被人狠狠地拽著,然後再拿了一把剪刀細細地絞著,叫人想挖肝掏腸才得痛快,偏偏手腳疲軟,什麼也做不得,那種痛苦,勝過先前啓福對我所作的。
阿木見我如此,頓時慌了神,高手過招最忌分神,他身上頓時捱了幾劍,深入骨肉,我心神大慟,淚奔流而出,想對阿木說,不要爲我擔心,左不過多這一道痛,卻連半分聲音都發不出來,只嗚咽著搖頭。
阿木雙目赤紅,臉上的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我拼命搖頭,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達什麼,身體傳來的強烈痛楚已讓我瀕臨崩潰,如果雙手能用上勁,我絕對已經把肚子剖開,掏出肝腸才覺暢快,可是,不能,望向阿木,希望他能幫我一把,幫我從這種痛苦中解脫出來。
阿木雙眼似要滴血,連那條刀疤似乎都紅了起來,平時沒有表情的阿木,此時的面容卻痛苦得讓我無法形容。
阿木,動手啊,我用眼神乞求著阿木。我知道自己自私,換作是我,我也下不了手,可是結局都是死的話,我寧願死在阿木的手裡。
耳鳴聲中傳來阿木暗啞的聲音,“放了她。”
月觴城懶洋洋地道,“人在你那裡,跟本王說什麼放不放。”
心裡的恐懼勝過死亡,阿木他想做什麼?沒等我回過神,阿木內力一送,已將我拋至月觴城身邊,我嗚咽一聲跌地,卻不能動彈半分,從欄桿縫隙眼睜睜地看著阿木獨自裹入人羣中血鬥。
阿木,你爲什麼要這樣做?我寧原跟你死在一起,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呀?
月觴城慢慢悠悠餵我吞下解藥,“你以爲你們能逃得了本王佈下的天羅地網,早聽話不就好了,也不用吃這些苦頭。”
阿木,阿木,我在人羣中尋找著他的身影,心象在刀尖上滾。
前面,前面,後面,後面,我看得到的地方阿木卻看不見,我只看見刀劍在他身上穿梭,鮮血噴薄而出。
眼淚迷濛,漸漸看不清楚阿木的面容,壓下喉嚨撕裂的痛用盡全身力氣大吼,“走!”
阿木似是頓了頓,忽地生出些力量,揮劍殺向一方,瞬間打開一個口子,我死命咬脣,老天,求你保佑阿木,來生我做牛做馬,在畜道中輪迴也絕無怨言。
月觴城冷笑,“有那麼容易嗎?”說罷輕拍巴掌,持弩的侍衛頓時壓上,箭弦滿月,還未等我轉眼,箭雨如潮,已齊齊涌向阿木與侍衛。
他連那些侍衛也不顧了嗎,這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竟然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
阿木竭力揮舞著龍吟,拉了眼前的侍衛當盾牌,可仍有一兩支穿過他的肩膀,他咬牙硬生生折斷,而後拄劍彎腰喘息,我看見他的血順著雨水一路往下,如同我的眼淚,最後滑落在地。
老天,求求你,求求你放阿木一條生路,我狠狠咬著脣,掙扎著想要爬起,老天聽不到我的祈禱,阿木再次中箭,我已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救阿木,當月觴城的冷笑聲又傳入我耳朵時,我不管不顧地朝他爬了過去,頭死命地磕在地上,只求他能放過阿木。
他拉我起來,眼帶笑意,嘴裡吐出的卻是,“繼續。”
箭如錢塘江潮滾滾掀向阿木,依稀聽到穿透布帛的卟卟聲,那是箭沒入身體發出的聲音,不敢看,頭卻有意識地擡了起來,雨下得那麼大,淚流得那麼兇,我還能清晰地看見阿木身上的每一支箭,阿木睜大了雙眼,眼神已沒有焦距,但仍朝著我的方向,嘴脣一張一合,我知道他在叫樂兒,阿木,阿木,我血氣翻滾,喉頭一鹹,血水張嘴噴出。
箭仍不停地射向阿木,他早已如刺蝟般,我搖頭,淚水狂亂肆虐。
那個愛我疼我的男人終於倒下了,我拭去嘴角的血水,阿木,我們說好了的,你的人你的命都是我的,你,你怎能言而無信!別想失言,我就是追到地府也要你兌現,阿木,等我!
縱身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