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一聲“阿彌陀佛”, 我邁出的腳步被莫明的屏障阻擋，又試了試，還是如同碰壁一般, 怎麼回事？
這時有人領著一灰衣和尚匆匆跨步進門, 那和尚有意無意地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 如炬的目光似看穿一切, 我一驚, 他能看見我嗎？
“稟王爺，此人自稱玄機，說能起死回生, 奴才斗膽……”
月觴城彷彿從夢中醒來，輕擡眼瞼一望, 隨即起身, 一個箭步跨到老和尚面前, 微微躬身道，“原來是玄機大師造訪, 小王失迎，還望大師恕罪。”
那玄機老和尚雙手合什，微笑道：“朔王有禮。”
這玄機有些面熟。
玄機又朝我的位置瞄了一眼，道：“老衲雲遊至此，觀天相, 卦出舊識有難, 特前來相救。”
“瞳兒跟大師是舊識？”
我跟他是舊識？細細地打量, 寶相莊嚴, 白眉善目, 眼神睿智，似能看穿過去未來, ……我想起來了，他是羅田寺的老和尚。
玄機頷首，“老衲曾蒙紀施主釋禪。”
月觴城動容，看了看牀上的我，“大師有辦法救瞳兒？”
玄機微笑道：“老衲正爲此事而來。”
“大師所需何物，請儘管吩咐。”月觴城的話音竟透著幾分激動。
納悶，他激動什麼？
玄機合什，“什麼也不需要，可否讓老衲與紀施主獨處片刻？”
“但憑大師吩咐。”
玄機待衆人退下，走到牀前，從衣袖裡摸出一丸東西，剝去蠟封後，滿室異香，聞之通體舒暢，他輕捏我頰喉，將藥丸喂下，然後轉頭朝我道，“紀施主，可還記得老衲？”
我點頭。他果然看得見我。
“施主可還記得老衲的那句話？”
我苦笑不已，怎不記得，忍得苦寒花自香，在山谷的時候曾以爲自己已經熬過苦寒，哪知……
“施主，命數雖由天定，但人力亦可作爲。”
心裡一動，跪拜叩首，“大師能救我，也一併將我師兄救下吧。”
玄機搖頭，“老衲救你乃天意，此外卻是無能爲力。”
那我活過來有什麼意義，玄機慈憫地看著我，誦了一聲佛號，“施主，有上古法器，名般若、摩訶，傳說可引魂渡魂，老衲這樣說你可明白？”
引魂渡魂……他的意思是……
“還望大師指點一二。”
玄機微笑捋須，“老衲聽說，摩訶乃堯國的鎮國之寶。”
“那般若呢？”
玄機神秘啓笑，“般若嘛，施主到時便知。”說罷向我招手道，“施主快請過來，過了時辰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忙上前，玄機誦著佛號將我輕輕一推，我似被強力拉住，靈魂一下有了重量，隨即便覺全身僵硬疼痛，然後聽得誦佛聲漸漸遠去。
緩緩睜眼，映入眼簾的是華麗的帳頂，擡手，動不得半分，淚悄然滑落入鬢，我回來了，爲了阿木。
“瞳兒……”一張臉高懸在我上方，勾魂眼裡溢滿欣喜。
月觴城，今後我要如何面對他……
緩緩閤眼。
“大夫！”
手腕搭上兩指，“回王爺，小姐只是乏了。”
月觴城似鬆了口氣，“下去吧。”
“是。”
靜寂無聲。
月觴城走了？我再次睜眼，不想他正托腮凝望我，見我睜眼，微笑道，“瞳兒，本王這才發現你不難看。”
他怎能跟沒事人一樣！
“王爺，該去書房了。”
“知道了。”
他在我面上撫了撫，又看著我出了會兒神，這才起身走了。
“夫人，您不能進去。”
“讓開。”隨著話音走進一位女子，高挑身材，纖穠有度，一套淺碧素衣襯得她青絲若瀑，肌膚勝雪，她走到牀前，我擡眼看去，只見她眼若桃花，下墜淚痣，脣若桃瓣，上挑梨渦，生就妖嬈相，偏一幅冰霜樣。
她細細地將我打量了一番，傲然道，“你就是紀樂瞳？”
我點頭，“是。”她的眼神象在打量對手，她是月觴城的什麼人，又將我當成了月觴城的什麼人？
聽得珠簾又嘩啦響起，外間又進來一人，一看，卻是舊識，“柳姐？”
柳姐走到那女子面前，微禮，“雪夫人，王爺吩咐不讓任何人來這裡的。”原來是月觴城的老婆。
那雪夫人冷道：“王爺也曾說過，我想去哪就去哪。”
柳姐低頭，“是。”
雪夫人收了生硬的口氣，“姑姑放心，我瞧一瞧便走。”
柳姐忙道：“夫人這便走吧，小心過了病氣，王爺怪罪下來我等不好交待。”
雪夫人面上雖冷，眸子卻在笑，“知道了，姑姑你真羅嗦。”說罷徑直去了。
柳姐看著雪夫人走遠才轉身在牀邊坐下，“樂瞳，現在該叫你樂瞳了吧。”
我淡淡地看著她，她似有話要對我說。
“樂瞳，你的事我略知一二，有些話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聽？”
我淡笑，“話要說出來才知道願不願意聽。”
柳姐嘆了一口氣，開口道，“王爺名諱朔，姓陽，月是隨母性，在皇子中排行十三，因爲出身不好，從小受盡欺壓□□。”
本欲打斷她，但聽到最後一句，不免有兩分好奇，她見我疑惑地看著她，又嘆了口氣道，“……他母親乃青樓出身。”
原來如此。
柳姐看了我一眼接著道，“他母親雖出身青樓，品行卻如大家閨秀，且長得婉美媚秀又多才多藝，先皇排議將她帶進了宮，聖恩獨寵一時無二，可樹大招風，在他剛滿月時他母親被人陷害賜死，此後先皇將他抱於皇上的母親撫養。”
默然，無情最是帝王家。
“王爺繼承了他母親的容貌才藝，爲了得到先皇的認同、讚賞，他事事爭第一，求完美，終於引得先皇的注意，但這反而是災難的開始，皇子間的明爭暗鬥本就激烈，這一來，矛頭全對準了他，雖然他無意於皇位，但形勢由不得人，他在多次命懸一線間變得陰沉、冷漠、無情、善變，不信任任何人，除了皇上。”
因爲這樣，我就該原諒他的作做作爲嗎？不！
柳姐似沉浸在回憶中，“十幾個皇子，個個出色，呼聲最高的莫過於三皇子和十皇子，現在的皇上乃當時的三皇子，王爺爲了報答三皇子的庇護之恩，爲他出謀劃策一路掃清障礙，皇上得了皇位後也直接用他的名爲號，封他爲朔王，這在堯國意味著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故事到是曲折，“他怎的又成了宮主？”
柳姐輕笑，“組建銀月宮，原本是貪圖好玩，誰曾想竟成了朝廷的暗探、隱兵……你是不是想問我，我爲什麼知道這麼多，又爲什麼要跟你說這些？”
我的確是這麼想的。
柳姐眼神投向遠處，“皇宮是一座吃人不吐骨頭的城，我能活到現在，多虧姐姐將我從另一嬪妃手裡要過來，還認我作妹妹，她臨死將王爺託付給我，王爺變成這樣，我已有負所託，現在……”還幫著他做壞事。
柳姐感受到我的不屑，轉頭看著我，“樂瞳，並非如你所想，是，我在幫王爺做事，拿青樓買賣來說吧，有人牙子送人到嫣紅樓，我不買，別家青樓照樣會買，我若買下，倘有家人來尋，我便象徵性地收些錢送走她們，倘沒人尋，瞞著王爺找個好人家送走。你知道嗎，嫣紅樓的人都是心甘情願留下來的，你是個意外，我本已找好人家過幾日將你送走的，誰知……樂瞳，如果我不幫他，死的人會更多。”
憶起從前，的確，柳姐從不曾爲難過我，可她說了這麼多，目的何在？
柳姐柔柔地看著我，輕聲道：“樂瞳，王爺對你很不一般，也許，他並未發現，但我看得出來，從你引起王爺興趣那一刻起，你的聰慧樂觀、堅強執著早讓他不自覺地受你吸引，你可知道，當他打探到你的消息時，只帶了玄衣墨衣就起程趕去找你了。”
她在說月觴城喜歡我嗎？怎麼可能，如果他所做的一切叫喜歡，我祈禱永遠都不要被他喜歡上。
柳姐嘆氣，“樂瞳，他只是不知道怎樣去愛，他喜歡的表現可能是折磨，不喜歡的表現也是折磨。”說到這裡，她眼神有些迷濛，“先皇曾賞了一隻海東青給他，他喜歡得不得了，那是先皇惟一賞他的東西，他抱著它入眠，卻不想被它抓破手臂掙脫鎖鏈飛走了，他淚流滿面地望著天空，一直重複著說，爲什麼不留下來陪他？那是他第一次流淚也是最後一次。”
終於明白他那天說的“走了，都走了”的意思了。
柳姐繼續道：“皇上見他傷心，送了一隻八哥兒給他，他很喜歡，把它翅膀上的毛全拔了關在籠子裡，想了想，最後竟烤著吃了，我驚訝，問他，他笑瞇瞇地說，在自己肚子裡就不用擔心飛走或者被別人搶了，後來，只要有人表現出喜歡他的東西，他就會馬上把那件東西破壞甚至毀掉。”
這就是他變態的原因？
“樂瞳，你就是改變他的那個人，我能做的只是杯水車薪，如果你肯留在他身邊，我和姐姐都會感激你的。”
我冷笑，你有大愛，我卻不能犧牲自己裝崇高，我現在只想找到那兩件法器。
“樂瞳……”
我閤眼道：“柳姐，對不起，我累了。”
靜默了半刻後，柳姐嘆著氣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