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搬進了四合院, 連不離也住了進來。紀玥跟阿木轉換的頻率越來越快，身體漸顯虛相，乏力、冒虛汗、嗜睡, 常常一睡就是一天, 我趁他睡時翻了不少有關定魂鎮魂的書, 但都一無所獲。
紀玥曾拎著書扔向窗外, “我跟師兄早翻遍了典籍, 你連半吊子都稱不上，能找到什麼？還是做些快樂的事吧，嗯？”邪魅的笑容在晃動的燭火下透著朦朧的黯淡。
當我說好時, 他卻楞在當場，片刻後阿木出現了, 他輕輕擁我入懷, “保重, 身體！”
我懂他的意思。但若沒有他，我的存在有什麼意義, 所以我仍然揹著他四處尋方求典。
我可以接受結果，卻不能接受放棄。
“定魂草沒了？”紀玥懶懶地問道。
望著他手上的那碗藥，今天是最後一點了。
“終於熬出頭了，那個，太難喝了。”紀玥甚是輕鬆。
“……我去喂不離。”匆匆轉身, 淚瞬時滑落。
定魂草沒了, 這意味著……
“……樂兒！”
偷偷拭去淚痕, 深呼吸, 轉身, 淺淺地笑，“什麼？”
“我也好久沒見不離了, 一起吧。”
不離見了紀玥，輕刨蹄蹶，偏著頭直往他身上靠，紀玥摸摸它的臉，拍拍它的背，然後微微地嘆了一聲，我裝做沒聽見，端起旁邊的草料遞給他。
“不離，快跟她套套近乎，不然她以後把你燉了。”紀玥邊抖著馬料邊笑道。
眼眶頓時酸澀，他何必暗示不離需要我照顧。
默默地看他與不離嬉戲，心卻彷彿在天邊遊蕩。
“咦？”
通紅的天，有如火燒，厚重如沉絮的雲鑲上金邊、銀邊，在火紅的底色上不停地變幻，如人像，如奔馬，如流水。
“火燒雲！”紀玥驚呼，然後又摩著下巴道，“唔，都忘了帶你看南國的景緻了。”不等我答話，他又道，“明天去看日出吧，那可有名得很。”
第二天他沒能起來陪我看日出。
若有若無的呼吸，冰涼的身體，縱然蓋了幾牀被子亦如此，雖然早有心理準備，臨了，還是慌亂，無措，看著他俊美的臉龐發了陣呆，最後脫掉衣服鑽進了被窩。
應該做什麼，怎麼做，早沒了章法，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他暖和了就會醒過來，他若碧落黃泉，我必上天入地相隨。
摟著他不吃不喝，渾渾噩噩地看著白與黑的轉變，魂魄盪盪悠悠在奈何橋徘徊。
“……樂兒。”
是幻覺嗎？我緩緩睜眼。
丹鳳眼黯沉，蒼白的脣緊緊地抿著。
阿木還是紀玥？誰管！
緊緊抱著他，感受著他均勻的呼吸，規律的心跳，浸在地獄裡的魂終於得以還陽。
“錯過日出便看日落，可好？”他含笑道。
回望窗外，正是日暮時分。
天邊的雲似燃燒的火焰，映得落日酡紅如醉，晚風帶著清澈的涼意，搖曳著染上嫣紅的樹影。
登高凌崖而坐，水秀、林幽、山雄，空翠四合，峰巒、溪谷、宮觀皆掩映於繁茂蒼翠的林木之中，偷偷瞥了抱著我的阿木一眼，他爲什麼固執地帶我看日落？
不好的預感一閃而過，身子不禁抖了一下。
“冷嗎？”阿木緊了緊手臂。
我搖頭。
“以後，照顧好，自己！”
類似遺言的話揪心揪肝，讓我出了一背冷汗。
阿木看了一眼懸崖，又深深地看著我，我驚恐地搖頭，他撫著我的發道，“好好，活下去。”
他怎能以死相要？
“反正都是死，如果你不答應我們的要求，那我便和師兄提前去投胎，對了，我還得勸勸師兄，下一世找別的女人吧。”忽而換成紀玥在說話。
不要提死，不要提那個字！我淚流滿面地抱緊他。“我答應，我什麼都答應……”原來他們早看穿了我存的心思。
“唉，我知道你在敷衍我們。還記得我以前說的話麼——倘若你死了，我會好好活著。”
記得，怎麼不記得！那是他帶我看夜舞時說的。
“知道我爲什麼要這麼說嗎？”
淚水漣漣地搖頭。
“死都不怕，還怕活著嗎？你知不知道活下來的人需要更大的勇氣和毅力？如果你先去，我會好好活下去，或許……”紀玥低低地笑，“會遇到一個合契的姑娘，然後成親……”他伸手替我拭著淚。
“……因爲唯一能延長我所愛女人的生命的辦法便是把她保留在記憶中。”
“……倘若你不在了，一半的記憶也已不在；如果我不在了，那麼所有的記憶也將不在，在悲傷與虛無之間我選擇悲傷。”
“悲傷，孤獨，寂寞，所以你能理解我爲什麼遇到合契的人就會成親了吧，倘若我們不在了，你大可以學我，不過，千萬不能愛他比愛我們多。”
淚水逃離眼眶，紀玥的話卻久久地在我腦海裡盤旋，他說的……似乎有理。
流彩的晚霞，明暗交替的日落，紅色的圓面一點點地西沉，靜默，始終是靜默，手上的溫暖和著景緻，無聲地，淡淡的，柔柔的，卻如厚積薄發的力量，緩慢而持續地流進心裡，潛入心底，悄悄地解開隱埋的結。
回望，正對上深沉的眼，低頭沉思片刻，心裡已有了決斷，“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嘶啞的聲音，輕卻透著堅定。
如果我活著能讓他們安心，我爲什麼不做呢，那也是愛的一種啊，況且紀玥說得很對，我要用記憶來延續他們的生命。
他深深地凝視著我，嘴角慢慢漾出一絲笑，那笑，猶如天山的雪蓮，卓絕清豔。
阿木……
天色由白亮轉青黑，簡單二色的轉換卻途經了萬千色彩，不需要刻意，也不需要隨意，這是自然，亙古的自然，也許我和阿木、和紀玥的勾袢如同於這自然。順其自然。
“那是什麼？”
夜幕降臨，宮觀附近可見山中光亮點點，閃爍飄蕩，燦若星漢。
“那是南國一景，名聖燈，傳說是天師點亮的燈籠。”
心中一動，有什麼忽閃而過，卻偏偏想不起來，只感覺閃過的東西攸關我們未來。絞著手指努力地回想。
“怎麼了？”
強笑道：“沒事。”
“要去宮觀看看嗎？傳說天師……”
天師！想起來了，我激動地抓住紀玥的手，“玄機，玄機大師……”他是得道高僧，一定有辦法救阿木和紀玥！
紀玥沉吟，“可他行蹤一向飄忽不定……”
我展顏一笑，“你忘了我們有展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