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驚鴻臉色微變, 趕緊拭去淚水，略一思忖道，“瞳兒去把那邊的花結拿來。”
我順著她的手指望去, 靠牆的梳妝檯上擱著一精巧的花結, 我忙拿了過來, 她接了過去, 理了理穗子, “瞳兒別慌。”
那花結有些眼熟，好象是我送她的，她拿的用途是？
剛在尹驚鴻的示意下坐好, 楚崇陽閃身而入，他臉上雖帶著笑, 那笑卻讓人頭皮發麻, 我忐忑不安地起身, 剛開口叫了聲楚伯伯就被尹驚鴻打斷，她嗔怪地朝楚崇陽道, “崇陽，你怎的不讓瞳兒見我？”
楚崇陽笑著上前，“沒有的事，我只是吩咐少驚擾你。”他在看到尹驚鴻手中的花結後神色略緩，“你把綻開的地方結好了？”
尹驚鴻含笑道, “是瞳兒幫我結的。”
“哦？沒想到瞳兒還如此心靈, 手巧。”楚崇陽別有深意地朝我道。
我鎮定地回道, “全靠尹姨教得好。”
尹驚鴻笑道, “你這孩子就會哄我開心, 說起來……我和你楚伯伯的緣份便始於這花結呢。”
……原來如此，她是想借這花結引開楚崇陽的注意。
楚崇陽握著她的手柔聲道, “你還記得？”
尹驚鴻眉梢帶情，“當然記得。”
楚崇陽嘴角漾笑，身上的陰沉終於淡了一些，“今天的藥喝過沒？”
尹驚鴻沉默了片刻，回道，“崇陽，能不能不喝那藥？”
“乏力是嗎？才換了新藥是如此，過一段時間就好了。”楚崇陽的聲音雖柔卻不容反駁。
尹驚鴻只得悶頭喝掉呈上來的中藥，楚崇陽滿意地扶她躺下，“你病未好，讓瞳兒明天再來陪你好嗎？”
尹驚鴻淺淺地笑，“好。”
花結的功效如此大？
出門只見樂棠一人呆立，院子裡空寂一片，彷彿與人世隔絕了起來。
楚崇陽瞟了一眼樂棠，我忙道，“他是我的隨侍，不能說話，請楚伯伯恕他失禮。”
楚崇陽輕輕一笑，“無妨。”
他這一笑讓我心驚肉跳，我勉強笑了笑，便默不作聲地與樂棠跟在他身後往外。
路似乎不是以前走的那條，心下狐疑卻不好冒然開口，他既然說了讓我明天去看尹姨，現在應該沒什麼危險吧。
繼續往前，院子突然空曠了起來，花草樹木漸漸消失不見，我驚疑地張望，卻發現……楚崇陽也不見了。
“樂棠……”我忙轉頭。
樂棠抓緊我的手，我這才略感心安，想了想，還是試探地叫了一聲，“楚伯伯……”
笑聲傳來，似在身邊又似在天邊，“乖瞳兒，一直往前就是了。”
往前？
樂棠拉住我，搖了搖頭，手指在我掌心劃道，“奇門遁甲。”
這個老狐貍，明面上順著尹驚鴻，實際上早起了疑心。
楚崇陽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不想餓死在陣裡的話，往你的正前方走。”
此時此地，他要殺我易如反掌，且照他的話做吧。
牽了樂棠往前，樂棠急走兩步擋在我前面，變成他牽著我，路彷彿沒有盡頭，天卻越來越黑，直到伸手不見五指，樂棠帶著我趟了十餘步，眼前驟然一亮，待不適過去定睛一看，青山連綿綠水環繞，不遠處一架茅草屋依山傍水，獨世而立，這是哪裡？
“瞳兒覺得怎樣？”
“不錯，很好的囚所。”我淡淡地道。
楚崇陽哈哈大笑。
“楚伯伯，事已至此，我們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那晚的刺客是你派來的吧。我想知道原因。”
溪水潺潺地流著，不慍不火，彷彿我此時的心境。
楚崇陽聽了哈哈大笑，“瞳兒好聰明，話既然說到這份上，我也想問問你，銀月宮究竟對飛鴻山莊有何企圖？”
以問代答，滴水不漏，姜果然是老的辣。
我笑道，“楚伯伯還真是寧可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我若說沒企圖也是枉然了。”
“你是怪楚伯伯冤枉你嗎？那護法身邊之人應該是遊曲吧。”
墨衣戴著面具，他是如何看出來的？
“他尋親未果何以偏偏病倒在飛鴻山莊門前，我不救，落人話柄，救，只怕來者不善，最終是救爲上策。”
不虧是老江湖。
“幾經試探，發現他毫無內力、武功，老夫這才稍稍寬心，不想隨著藏寶圖謠言的加重，這人的疑點越來越多，本欲拿下刑問，不料他竟藉機離莊，你若想問我怎樣識出他的，只怪他身上的氣質，那種獨特的東西不是戴著面具就能掩飾得了的，再說你那時就跟遊曲關係匪淺，你怎能說楚伯伯冤枉你。”楚崇陽如閒話家常。
“如此說來，便可以解釋楚伯伯讓我背黑鍋的事情了。”
楚崇陽低笑，“你是指藏寶圖一事嗎？”
“難道不是？”
“是，但那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唉，現在也不妨告訴你，另一個原因就是寒兒和秦樓的婚事，莊元城愛女心切啊。”
原來還有這個原因。
我笑道，“楚伯伯也迫於壓力？看來楚伯伯落了什麼把柄在莊伯伯手裡啊。”
楚崇陽頓了頓笑道，“老夫能有什麼把柄……瞳兒還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也許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我淺笑道，“哦？楚伯伯可是爲了尹姨捱到現在才動手？”
楚崇陽的聲音柔了兩分，“的確，要不是你今天冒然闖入，老夫會靜觀其變，因爲老夫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哦？什麼問題？”
“金國人的目的。”
他是指金國人屢次來搶我的目的嗎？他想的還真是周全，如此看來，我的小命可茍全些時日。
依稀聽得遠處傳來吱呀一聲響，似是拉開房門的聲音，循聲望去，從茅屋中走出一位年約四十開外的中年人，卻與楚崇陽不同，他風秀俊雅，眉目間含著疏離。
楚崇陽笑道，“雲白兄，近日可好？”
那被稱作雲白兄的人並不理會他，自顧自的擺弄院中的花草。
楚崇陽似已見慣，語氣如常，“雲白兄，你再好好想想，佳人易逝啊。”
看來這人的處境與我們一樣，只不知楚崇陽囚禁他又爲哪般。
“雲白兄，你一人在此有些孤單，我送了兩位小友與你作伴，希望我下次來時，你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不然……”
聲音似漸漸遠去，我揣著一肚子的疑問得不到解答，但眼下也只得作罷。
“先生有禮。”我不知道應該稱呼他什麼，似乎先生比較妥當。
他頭也不擡，還是旁若無人地擺弄著花草。
看他年紀與楚崇陽相仿，我想他或許知道一些龍吟山莊的消息，本想打聽一二，可他的冷凝漠然卻讓我望而卻步。
“先生可是姑蘇雲白？”少年變聲期特有的嗓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相較於面前之人是夜霓月的製作者，我更震驚於樂棠的開口說話。
……這世間哪一件事纔是確定的？
那人終於開口，“是與不是有何干系。”
樂棠略顯稚嫩的臉孔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著，只見他緊盯著姑蘇雲白道，“聽說姑蘇雲白隱退山林，不想卻是被人囚禁於此。”
那人終於擡了頭，眼神瞟過樂棠後，在我身上停了停，我低頭一看，不巧今天穿的正是夜霓月。
“心未囚天地自寬。”
我點頭，有理。
他眼神又瞥過我，自言自語道，“早料到如此，我在奢望什麼！”
一聲輕嘆彷彿歷經百折千轉……看來，他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微微躬身，“先生……”想討一杯水喝。
不想他似沒有聽到，或者聽到不想理會，轉身回了屋。
我舔了舔脣，苦笑，樂棠看了我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一粒藥丸吞下，凝神靜氣片刻，轉身幾個縱躍在我面前消失。
我已無力去震驚，找了塊石頭坐下，試著清理頭緒，但腦中一團亂麻，越理越亂，索性望著地面發呆。
“紀……樂瞳……”有些生硬的輕喚聲不知從哪個方向傳來。
我側耳細辨了一下，驀地站起來張望，“玄衣？”
“你在哪裡？”他聽得見我的聲音。
我打量著眼前，“不知道，有山有水。”
沉默片刻後聲音又響起，“楚崇陽定是用陣法當入口引導去了秘道，你且忍忍。”
頹然坐下，看來他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查得怎樣？可有線索？”
“……沒有。”
聽他語氣，怕是有不肯跟我說吧，罷了，就算告訴我，我也不能做什麼，“你走吧，別讓楚崇陽發現了。”
樂棠過了一會兒迴轉，衣衫裡兜著些洗淨的或紅或白的果子，原來他是找解渴抵餓的東西去了。
我撿了一個啃著，“樂棠，你會武功爲何……”會呆在小倌館。
他神色一黯，我轉眼，“你當我沒問。”
天是灰的，看不見陽光，這裡雖然有青山有綠樹，但地形頗奇怪，象一個圓，我們在圓心，哪是出口哪是入口，全然沒有端倪。
“父母早亡，江湖閱歷太淺，是以……”樂棠沉悶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楞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偏頭看去，只見他低目垂瞼，大概想起了自己的過往，我欲伸手安撫，想了想還是挑了一個果子遞給他，他瞥我一眼接了過去，卻不吃，只緊緊地握著，象一個乍然得到糖果的小孩。
這樣的樂棠讓我陌生，我承認起初救他是因爲他身上有著我熟悉的東西，關乎阿木……想到阿木，我頓時沒了胃口。
吱呀聲響起，我和樂棠同時轉頭看向茅屋，只見那人背手站在院中，神情似不願爲之又不得不爲之，“……我想知道你的夜霓月是從何得來的？”
我起身道，“我不清楚。”
那人臉色突變，手指顫抖著指向我腰間，“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