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華麗,帳幔明黃溜金,暗紫色錦被花團錦簇,以我淺薄的繡藝也能看出是上品,身下觸感絲滑,全然沒有夏天的粘膩,轉眼,兩簾淺黃紗幔隨風輕擺,模糊見兩人安靜地各立一邊。這是哪裡?阿木怎樣了?我忙掙扎著起身。
“快去稟王爺,就說小姐醒了。”
王爺?怎麼又鑽出王爺來?
“小姐,大夫說了,您得休養,快躺下。”
昏沉乏力,我只好遂了她們的意,重又躺下。
“見過王爺。”
月觴城翩然而至。
他是王爺?
勾魂眼微瞇,脣角的笑漸漸漾開,“意外?”
的確意外,如果他是王爺,這便可以解釋官府找我的理由了。
“你更讓本王意外!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忘了楚水寒,找上了新歡,嘖嘖,若不是你乖
僻的舉止和貪便利的想法,本王至今都不知道你藏身何處。”
後面的我懂,但乖僻的舉止是什麼意思?
他似看出我的疑問,淡道:“記得某酒樓嗎?”
想起來了,我和阿木皆男裝,那什麼阿忠阿義……
“你想怎樣?”已入絕境,我反倒平靜下來。
他不答,朝侍女道:“藥煎好了嗎?”
“回王爺,已好。”
“呈上來。”
“他怎樣了?”
一碗濃黑的湯藥遞到面前,勾魂眼笑意盈盈,眉間卻透著算計,“來,把藥喝了。”
我固執地追問,“他怎樣了?”
“你喝了它,本王就告訴你!”
我看著那碗發黑的湯藥,“這是什麼藥?”
“不過是治病的藥,你不願意喝就算了,至於那人的消息嘛……”
“我喝!”
不管他耍什麼陰謀,總歸還不想我死,其他的我管不了那麼多了,我迫切地想知道阿木怎麼樣了。
咕嘟嘟一氣喝完,然後直視著他,“說吧。” 他滿臉愉悅,“你的遠房哥哥很厲害,本王派去的人動不了他一分一毫,現在,恐怕正趕著來救你呢。”
懸著的心總算落到了肚子裡,不過,他爲什麼這樣氣定神閒?
不多時,小腹處突然傳來鑽心的痛,細密的冷汗從全身冒了出來,我捂著肚子艱難地道,“你給我喝的什麼藥?”
明麗的笑容那樣刺眼,清淡的聲音象炸雷響在耳邊,“打胎藥。”
“你……”我痛得說不了話。
孩子,我和阿木的孩子,早知他有陰謀,卻沒想到他用這個來懲罰我們。
痛楚從小腹從心臟涌向全身,象要把我撕裂,我在牀上不停地翻滾,淚如雨下。孩子,我的孩子,你來得不是時候,下回,你一定要挑個春暖花開的日子來,讓我好好疼你,好好愛你。
小腹下墜,脹痛,象有一隻無形的手用力往外拽著什麼,大腿處漸漸溫熱,我忍不住痛哭出聲……
“來人,叫大夫來。”月觴城淡然的聲音似乎起了波瀾。
痛過以後,腹中象空了一塊,那不過是個還未成形的胚胎,根本感覺不到什麼,但一旦知道我腹中曾經孕育過生命,我就無法不想不自責,那個短暫停留的生命是我和阿木愛的延續,是我太大意了,我爲什麼要生病,若不生病,月觴城便不會發現了。
月觴城靜靜地看著我,“痛嗎?” 我在心裡冷笑,你還會管別人痛不痛嗎!
“知道痛就要學乖,瞳兒,你還沒意識到你的身份嗎?”
我按下怒意,“請王爺告訴我,我應該是什麼身份?”
青玉指撫上臉,涼薄的氣息透過我皮膚鑽進心裡,我不自禁地輕抖一下,只見他美目流轉,“嘖嘖,你竟然連自己是什麼身份都不清楚,難怪膽大妄爲,罷了,讓本王告訴你吧,你賣身嫣紅樓,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人,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本王也會捉你回來。”
他眼內的陰寒讓我再次意識到,面前之人乃一國王爺,阿木縱然武功高強,也無三頭六臂,再說月觴城還是一宮之主,阿木拿什麼來對抗?
不,不能讓阿木來,我寧願跟他永不相見,也不願見他葬身黃泉。
想到此,我不顧氣弱體虛,跪倒在他腳下,“奴婢知錯,請王爺網開一面,放了他吧,奴婢答應從今以後再不見他,以後盡心盡力服侍王爺,王爺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
過得半晌,月觴城冷笑出聲,“難得,你爲了他竟肯如此委屈自己,可惜,他是第一個在本王手中討了好去的,他若活在世上,本王怎能成眠。”
是我妄想了,我靜靜地跪了一會兒才站起身來,平靜地看著他道,“他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他笑,放聲大笑,似乎聽到了最好笑的事情,勾魂眼內卻沒有一絲笑意,只有寒意,徹骨的寒意,笑畢,他搖頭低嘆,“瞳兒,你總是叫本王失望。來人,把她交給啓福。”
我看見兩名侍女剎時面色慘白。
啓福,開啓的不是福氣,而是永無止境的折磨和痛苦,一雙平靜無波的眼睛,如同兩口枯井,只在見到血腥時略有人氣。
他拽著我頭髮再次壓進水缸,水漫過我的頭,嗆進鼻腔、喉管,我拼命掙扎,卻始終掙不脫他鐵錮的大手,漸漸缺氧,胸悶,肺撕裂般地疼痛,手腳癱軟,在黑暗到來之前他又適時地將我扯出水缸。
空氣重新入肺,我捂著胸艱難的喘氣、咳嗽,肺象被針扎過一般,呼出破風箱一般的聲音,還未等我順過氣,他又將我壓進水裡,再次重複剛纔的動作。
多次過後,我完全癱軟在隱約滲有血跡的地上,喉嚨連破風箱的聲音也發不出來了,鼻腔象被誰塞了辣椒,痛到極點辣到極點,整個肺象篩子,連呼吸都成了一件痛苦的事。
容不得我昏厥,他又將我綁在樁子上,用沾了水的皮鞭抽,抽的全是痛到極致又不會讓人昏過去的地方。每當我認爲這一鞭最疼的時候,下一鞭卻更痛,我連咬牙的力氣都沒有了,只在心裡不停地叫著阿木。
他終於有些累了,扔下鞭子坐著歇息。
我閉了眼喘氣,在漫天的痛楚中努力回想我和阿木在一起的幸福時光。我不能垮,我還要等阿木來救我。
牢門吱呀響了一聲,感覺有人來到我面前,我懶得睜眼看是誰。
“嘖嘖,真可憐!”月觴城的聲音。
我睜眼,月觴城揹著手笑得雲淡風清,“你瞧你,何苦弄得自己如此狼狽,你還等著他來救你嗎?他不會來了。”
一句話轟得我魂飛魄散,我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擠出幾個字,“你……將他……怎樣了?”
他湊過來,“夫妻本是同命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他這時候還未來,想是丟下你不管了,你……忘了他吧!就象忘了楚水寒一樣。”
“他……不是……楚水寒。”斷斷續續卻堅定無比。
他盯著我,“啓福,繼續。”他的聲音彷彿來自天邊,淡而遠。
我知道我激怒他了,可不明白他爲什麼老跟我喜歡誰愛誰過不去!
還是鞭子,只是鞭子上多了一樣東西——倒刺,帶走我衣衫的同時也帶走我的皮膚我的血我的肉。
痛,鋪天蓋地的痛。我這才知道痛也分很多種,有些痛初初是鈍鈍的並不十分痛,逐漸才從皮膚散發漫延開,全身有如火燒;有些痛尖銳直接,皮膚連同神經共同叫囂;有些痛如霜刀雪劍,銳利封喉;有些痛如連綿陰雨,溼冷寒骨。
淚終於痛了出來,滑過臉龐順著脖子流進綻開的傷口,激起一陣顫慄,幸好喉嚨早已發不出聲,聽不見自己悽戚的□□,也留給自己和別人一個不屈不撓的紀樂瞳。
啓福絲毫不因我的淚水有所停歇,鞭子揮得如同暴風驟雨,我只是痛,無止境的痛,連麻木都做不到。
催眠自己,昏吧昏吧,昏過去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在啓福拿著烙鐵走向我時,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