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是壓抑著萬物的猛獸,沉重的讓人透不過氣來。
夜梟的叫聲是如此可怖,雖是秋夜,可勝似寒冬。
青喬孤落落地從樹上滑下來,樹幹上凸起的枯枝劃傷了她的手,點點鮮血自手心流出,像是心灰意冷的妄自淚流。
樹林中早就沒了那二人的身影。青喬仰首望了望天際,方纔姣好的圓月已經被陰雲遮住了光輝,一時之間,萬籟俱寂,漆黑如墨。
她轉動著身子,四周的景色也如圓盤一樣轉動,頭腦一陣暈眩。樹幹上橫生的枝葉如揮舞著手臂,面目猙獰的面孔,叫她不自覺的顫抖。
終於,她腳下一滑,頹然地倒地。
伏趴在微帶溼意的地上,她閉上了眼,只覺身子一陣發冷。
西濟這麼大,終歸不是她的家。
幸好,她對司空肅陽用情不深,尚能脫身。
這……就足夠了。
院落中燈火正盛,青喬拘捕欲踏進自己的房間,正好看見自房間出來的司空肅陽,登時一愣,停住了腳步。
燭光明滅,他的臉也看不分明,而她的耳旁似乎一直瀰漫著一個聲音。
“……殺……”
“怎還站在門外?”司空肅陽久不見青喬歸來,遂在房中等她。如今,已然深夜,見她完好回來,總算放下心來。
青喬不去看他,側首,微微躲閃他的視線,少頃,方進了房門。
見到她身上滿是泥土、枯葉,司空肅陽雙眉微皺,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青喬不欲回答,徑自往內室走去。奈何被他握住了手腕,掙脫不得,只好回道:“摔著了。”
司空肅陽仔細看了看她,只見她碧色的裳裙污漬點點,膝蓋處更是一大塊的泥土印子,有些地方好似磨損了。再看她的鬢髮,原本梳得整齊的髮髻也亂了,烏黑的墨發中還夾雜著片片枯葉,白淨的臉頰上也沾染了塵土,看著著實讓人好笑。
他微勾脣角,笑道:“這般大的人了,還摔成這個樣子,真是不省心。”遂鬆開她的手腕,向她的髮髻上拂去。
青喬對他放開自己的手腕趕到慶幸,正舒了一口氣,就看見他擡手向她的發上襲去,心中還未想到什麼,身子已經先動了,趕緊偏頭一躲。
司空肅陽雙眸一凜,有些不可思議。她方纔的動作是下意識的動作,根本沒來得及思考,那說明她是在戒備自己,而且,方纔她的眼神,更是叫人難以置信。
那眼神帶著難以抑制的憂傷,更夾雜著一絲驚懼。
她怕他!她在疏遠他!
她是如此一個特別的女子,她是他的妻,任何人都可以懼怕他,唯獨她不行。
初識她,二人皆是總角少年,她爲陌生的他治傷,他幾乎要忘了這一過往﹔再次見她,是繁星當空的星夜,她誤認他爲守宮侍衛,他將錯就錯,她的靈動,教人誠心相交﹔婚禮前夕,他失誤中毒,是她救他,那日的荷包還貼身藏在自己身上,也使他憶起了初識她的經過﹔如今,她是他的妻,不管是何原因,他二人總歸要相守一生的。
可是,她卻怕他,這是他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司空肅陽眼瞳一縮,執起她的手,按著她的腦袋就吻了下去。
青喬登時瞪大了眼睛,肆意掙扎了起來,奈何男子的力氣總要強過女子,自己即使曾經習武,也是不能避免這個懸殊。
她緊閉著雙脣,企圖以這種方式對抗。四目相對時,她看見了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狠戾。
這時,他猛地一施力,用力地抓緊了她的手,掌心本就傷了,好不容易沒有流血了,現在猛然被人一按,傷口定是裂開了,疼得她輕呼出聲。
方一啓脣,他的舌就長驅直入,直教她躲閃不得。
他濃重的男子氣息席捲了她的整個口腔,她拼命掙扎,然而,腦袋方一動作就被他扣在後腦的手用力的固定住,她無能爲力,只能大睜著眸子,任他作爲。
司空肅陽見她不再反抗,方放緩了脣上的動作,輕柔地□□她紅潤的雙脣,又帶著眷戀般地吻了吻她的嘴角,欲再次深入的時候,無意間瞥見她秋水般的眸子似含了水霧一般,將落未落,朦朧中盡是一些讀不出的色彩。
他鬆開她的脣,放開緊扣著她後腦的手掌,帶著憐惜般地撫上了她的眼角。
那雙眸子似有所感,悄然一眨,一串如珍珠般晶瑩剔透的淚珠就墜落了下來,再也停歇不了。
青喬壓抑許久的聲音像是找到了某個出口,嚶嚶地自喉間傳出。
司空肅陽眉間的戾氣纔算放下來,輕舒了口氣,安靜地擁著她,輕拍著她的背,默默地安撫她。
青喬頭靠在司空肅陽的肩上,雙手緊緊抓著他青色的衣袍,任淚水決堤,呼吸不能自抑。一顆顆淚水從她臉上滾落,浸透在他厚實的肩膀上,那層青色的衣料在淚水的浸潤下竟透出些許柔潤的色澤。
司空肅陽順著她的脊背,輕輕拍打,良久,她的呼吸總算平穩了些,他長嘆一聲,柔聲說道:“莫哭了……再哭,明日眼睛可就腫了。”
青喬自他肩頭露出腦袋,眼睛紅紅了,從懷裡拿出帕子,胡亂地擦拭了一番,哽咽著不說話,好半晌纔算恢復過來。
司空肅陽攜了她的手坐在靠椅上,正打算將她拉到自己身旁,忽聽到她發出抽氣聲,他不解,問道:“何事?”
青喬想反正哭了哭了,什麼醜陋模樣都出來了,也不再避諱,委委屈屈地伸出雙手。
她本有一雙纖細白嫩的手,此時那雙白皙的手上傷痕累累,還有血絲冒出來。他的眉不由自主地皺了起來。執起她的手,輕輕吹了一口氣,方對門外的下人喚道:“來人,快點拿金瘡藥來!”
爲她塗金瘡藥的時候,司空肅陽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怎會這般嚴重?”
青喬垂首,輕聲埋怨道:“本不嚴重,然而,方纔你用力按住我的手,裂開了,故而看起來這般嚴重。”
“哎呀,你輕點塗……”
“好,我輕點……”,司空肅陽方一聽到她的手是自己弄成這樣的,有些尷尬,忘了力道。爲她塗好藥膏,才說:“方纔的確是我的不是,下次定不會如此了。那你總該告訴我,你是怎麼回事了罷。”
青喬垂下眸子,小聲道:“用罷晚膳就到處走了走,誰想迷路了,又摔了一跤,眼見夜色漸深,我又急又懼,好不容易尋了出路,走了出來,一時恍惚,見著你,腦子還轉不過來……誰曾想你……”
司空肅陽尷尬地笑了笑,摟著她,思考一會,又略微辯解了一番,“你這麼大的人了,還會迷路,摔跤了還哭鼻子,真是不怕羞。”
“是,以後不會了,再也不會爲這事哭鼻子了。”青喬斂下長睫,柔聲卻堅定。
“罷了,罷了。”司空肅陽吻吻她的鬢角,“以後萬事莫藏在心裡,本就不是沉靜性子,因何要做那般模樣。”
“是!”
青喬閉上眼,她聽得見他飄在耳側的呼吸,帶著淡淡的清香。
如果,當時沒聽見,該多好!
臨睡前,青喬爲司空肅陽解衣,似無意間問道:“不知殿下預備在丹麓山待上多少時日?”
司空肅陽垂首看向她的發頂,問:“才第一日來就倦了麼?”
“不是,青喬只是想若是待的時間短,明日就好好去觀賞一番,如此纔算不虛此行。”
司空肅陽呵呵一笑,胸腔微微振動,道:“這,你就不用擔心了,時日還算寬鬆,定會讓你好好遊玩一番的。”
“殿下!”
“嗯?”
“青喬很開心能嫁給殿下,雖然是異國他鄉,人生地不熟,但好在青喬在成婚之前已經認識了殿下,不至於在成婚當日面對著一個陌生人,青喬感謝上蒼眷顧。不知……太子是何想法?”青喬雙眸專注著手上的活計,不去看他,淡淡道。
司空肅陽一時不知她爲何會如此提問,然,男女情愛對於成大事者終是一害,即使他對太子妃有好感,甚至也有些慶幸,不過對於天下來說,這些都不重要。
慕霏是父皇爲他娶來鞏固太子地位的,同樣,青喬,這位太子妃也是爲了與東陌結成姻親,以作爲自己的後盾,那麼娶誰都是娶,他不會,也不能在意。
“東陌顧將軍之女自是有過人之處,否則,東陌皇上怎會讓你遠嫁西濟。你又是聞名東陌京都的第一才女,想必才學不弱,堪當太子妃的重任。你雖心性跳脫,有時欠缺些穩重,但總歸符合大家閨秀。你嫁與我,我自是欣喜。”
“如此……”
“莫要瞎想,東陌與西濟結爲秦晉之好,已是兩國難得的喜事,你嫁與我,代表的是東陌的身份,不會有人欺辱你的。睡罷!”
“是!”青喬擡首,眼眸一片清明,“太子殿下將來時西濟之主,若是有人威脅到西濟,又或是做出有辱西濟的事,太子定不會輕饒罷?”
司空肅陽眼神一冷,硬聲回答:“沒錯,任何人若是對西濟不利,本殿必不會手軟!”
“如此。”青喬綻放出一抹絢爛到極致的笑容,“青喬明白了。”
青喬明白了,青喬並不是單純的女子,她的身上還掛著東陌,掛著顧將軍,這些種種的勢力。
不管當初和親的是不是阿姊,即使是一個尋常的女子,她代表的也不單單是她個人,她是東陌西濟聯姻的證明。
那麼是誰又有什麼重要的呢?
如今東陌與西濟交好,若是有一日,東陌與西濟兩國兵戎相見,那麼夾在兩國中間的她,就是首當其衝的一員。她無能爲力,也無法置身事外。
她初識情愛,卻又要揮劍斬情。情愛之事太苦,更何況,她愛上的那個人還是一國的太子,將來更是一國之君,所有一切在江山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不能爲自己編織一個惑人的情網,那麼就只能斷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