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他自樹上一躍而下,古樹發(fā)出簌簌的響聲,她揚眉望去,清風(fēng)揚起他微亂的長髮,藏青色的窄袖長袍下清俊冷顏綻放出點點的笑意。
一剎那間,青喬以爲是見到了樹中精靈,心怦怦地跳個不停。
他緩緩地靠近,空氣中帶著醇酒的清香,他的氣息點點的襲來,浸潤了她緋紅的兩頰。
“我記住了,顧卿喬!”
聲音似乎不是從喉間溢出一般,她側(cè)耳傾聽,那聲音帶著心肺間的絲絲沙啞,讓她的心彷彿都不是自己的了,慌亂了節(jié)奏。
青喬驟然增開雙眼,純白的鮫綃紗層層疊疊地壓在檀木牀上,她靜靜地凝視著白紗的紋路,恍然夢醒,細白的頸子竟不由的紅了。
她覺得是如此的荒唐,只見過一面的人,而且不知道那個男子姓甚名誰,他們並未交談幾句,而那個男子竟然不知不覺間入了自己的夢。
夢者,日思夜想所成也。若心中未留痕跡,怎會入夢。
青喬將身下的被子拉上蓋住腦袋,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一面之緣的人怎會無故入了自己的夢?
她斂下雙目,夢境中的畫面就像是重現(xiàn)了當(dāng)時的場景,連那個男子雙眉間的細小褶皺都看清了,一些自己從未注意的細節(jié)尚且入了夢,更何況是那個男子的樣貌,恐怕是想忘都忘不掉。
青喬微微嘆氣,闔上雙目,登時,藏青色的身影再次浮現(xiàn)在眼前,耳畔也似乎聽到他微微低沉的聲音。
“我記住了,顧卿喬,顧卿喬,卿喬,卿喬……”
天已大亮,青喬在宮人的服侍下裝扮好了自己,才吃罷早膳,就有宮人宣旨,說是皇上要見她。雖說昨日見過當(dāng)今的西濟帝,並無做錯之事,但心中仍是惴惴不安。
去西濟帝接見自己的御書房時,青喬問宣旨的宮人,道:“不知陛下召見青喬所爲何事?”
宮人微微低頭道:“郡主初來乍到,陛下恐是擔(dān)心郡主不能適應(yīng)西濟的習(xí)俗,故而傳召郡主,郡主切莫擔(dān)心。”
青喬小聲道謝,心想也不知何日才能見到太子殿下?也不知太子殿下是不是和當(dāng)今的聖上一般,待人溫和,教人親近。若是好相處也就罷了,若是不好想與,自己倒有些擔(dān)心能不能安然在宮裡度過……
這樣想著竟已經(jīng)到了御書房大殿門口,青喬忙整理了一下衣著,收拾了臉上表情,才踏進殿內(nèi)。
照例行了禮,擡頭之間發(fā)現(xiàn)當(dāng)今的陛下穿著素雅的常服坐在椅子上,面容溫和,清淺溫潤,著實不像一國之君,若是可以,青喬倒是願意相信西濟帝是個和氣的教書先生。
西濟帝含笑賜了座,青喬方立好,就被宮人領(lǐng)著坐在下首。
四周安安靜靜的,宮人們立在殿外,青喬不知道西濟帝召自己來爲何,只得斂目看著案幾上的茶杯。
“不知郡主昨日休息得可好?”
青喬趕緊收拾神遊的思緒,溫聲回到:“回陛下,青喬休息的尚好?!?
西濟帝淡淡一笑:“若有什麼不適,郡主大可提出來。西濟以後便是郡主的家,郡主切莫太過生疏。”
“是,青喬記住了?!?
西濟帝以指輕叩桌面,道:“昨日本應(yīng)太子接郡主進宮,兩人見上一面,不想近日國家政務(wù)繁忙,朕便叫太子分擔(dān)了些。近段時間太子都是早出晚歸,著實怕打擾郡主的休息,待忙過這陣,郡主就能見著太子了?!?
青喬點頭,莞爾道:“國事爲重,青喬明白?!?
西濟帝點頭,似是讚許,看向桌面擺著的棋盤,朗聲道:“聽聞郡主是東陌第一才女,棋藝定是了得,不知可否賞臉與朕下一盤?”
聽到東陌第一才女時,青喬心‘咯噔’一跳,待看清棋盤時才放心下來,若說青喬什麼才藝過得去,算來算去應(yīng)是棋了。少時師父爲自己治病,自己閒著無事,就搗鼓著師父的棋盤,有時候師父瞧見了,還會與自己下上一盤。棋藝雖不是最好,不過還算過得去。
既然懂得棋藝,青喬也不再推脫,起身便坐在棋盤的對坐,和西濟帝下了起來。
回來的時候,青喬還在想,以前曾經(jīng)聽聞現(xiàn)任的西濟帝是個風(fēng)雅之人,看面貌的確沒有帝王的霸氣,帶著常年多病的虛弱,面色也是有些蒼白。今日與他下棋才知道,的確如外界所說的溫潤,不急不緩,不爭不奪。
西濟帝的後宮妃嬪頗多,但似乎真正能西濟帝喜愛的甚少,皇后早殤,唯一聽聞的便是當(dāng)今太子殿下的母妃。他們相識於民間,輾轉(zhuǎn)分離之後又重逢,入了後宮,盛寵多年,直到兩年前太子的母妃的病逝,西濟帝的身子也一落千丈,纔有了現(xiàn)在的太子分擔(dān)國務(wù)之說。
是該說西濟帝多情麼?由來多情苦,更何況是一個帝王,他支撐著整個國家,卻保護不了心愛的妃子,使其早殤,又保護不了疼愛的兒子,致其十年爲質(zhì),這該是何等的痛。
青喬嘆息了一聲,她跟隨著師父學(xué)過一點醫(yī)術(shù),雖不如師父那樣化腐朽爲神奇,但在常人眼中也應(yīng)該是極好的了,她注意到西濟帝的面色,蒼白無血色,氣虛體弱,已是油盡燈枯之相。
由來帝王更迭,朝堂動盪,自己於動亂之間入了西濟,究竟是福還是禍,她不得而知。
夜色漸進,用罷晚膳,青喬換了一身天青色的廣袖襦裙,襦裙上方是蜀繡特有的精細手法,繡著絢爛盛開的海棠花,海棠凝珠泣露,晶瑩無雙,襯得穿衣的女子人比花嬌。
青喬始終是不喜束縛,推拒了宮人的跟隨,隨意地在宮中走著,只當(dāng)是消食。
也不知是怎麼的,青喬鬼使神差般地來到了御花園,時日尚早,她倚著亭間的樑柱,看著天幕沉沉,日落星升,竟覺得異常的靜謐。若是一生是如此光景,閒適安然,待在皇宮也算一個不錯的選擇。
眼瞼漸漸合上,聽著昆蟲的鳴叫,竟慢慢的墜入夢鄉(xiāng)。
司空肅陽看罷西濟帝,徒步走到御花園散心。
雖知西濟帝的身子病弱,也不曾想到會到這個地步,御醫(yī)的話一點點的浮現(xiàn)在耳畔,“陛下本就身子弱,自兩年前茹妃娘娘仙逝後,神思大慟,心肺俱損,身子一日弱過一日,照這樣下去,恐怕?lián)尾涣硕嗌贂r日……”
如今朝堂尚算安穩(wěn),各方勢力按兵不動,皆是以爲西濟帝身體康健。若是西濟帝驟然而逝,朝堂勢必動盪不堪,更不用說對皇位虎視眈眈的二位皇兄。
內(nèi)有皇兄的抑制,外有東陌的冷然以對。父皇讓自己向東陌求親,也就是希望東陌能看在兩國姻親的份上,不至於趁亂打劫,也免除了自己的後顧之憂。至於這些時日的早出晚歸,不過是爲了查明二位皇兄的勢力,希望能儘快找到破解之法。
自己本就勢弱,別的皇子皆有外戚做後盾,自己的母妃只是一個來自民間的女子,毫無權(quán)勢。故而兩年前娶慕將軍之女爲側(cè)妃,現(xiàn)在又與東陌聯(lián)姻,皆是爲了增加自己順利坐上皇位的砝碼,只希望這次聯(lián)姻對自己有益無害。
緩緩地行著,竟然看見一個女子頭靠著亭子,安靜的睡著,他雙眉微皺,走了上去。
只見沉睡的女子身著天青色的襦裙,典雅至極。頭微仰著,雙眉如黛,雙眸緊閉,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著,如休憩的蝶,彷彿一個微小的動靜就會扇翅而去,小小瓊鼻微挺著,雙潤紅潤泛著淺淺的水澤,確是一位絕代佳人。
司空肅陽凝眸細看,竟是昨晚見到的女子,東陌和親的郡主,顧卿喬。
他勾起嘴角,站在她的身側(cè)凝視著她,時間緩步而來,又悄然離去,那休憩的蝶終於抖動起翅膀,飛往遠處。她睜開模糊的雙眼,視線一點點聚攏,終於萬千影像都凝成了一個長身玉立,含笑凝眸的他。
她幾疑是夢,眨了好幾下眼睛纔算明白,這是真實的畫面。
歪了歪腦袋,似乎還有些不清醒,嘟囔道:“你來了?!?
你來了。
司空肅陽的心顫動了一下,她是在專門等自己麼?
若是尋常女子,被一個男子窺視,定會嬌羞難擋,而她只是淡淡一句,你來了。彷彿他們並非只是見過一次面得陌生人,而是相交已久的摯友,她一直在等他,而他也是欣然赴約而來。
一念起,司空肅陽輕舒了眉頭,含笑點了點頭,是的,我來了。
青喬揉了揉脖子,長時間的倚著柱子,脖子也酸了。見他還是站在那裡,一動不動,癟癟嘴道:“要不要坐?”說完稍稍挪了一下位置,空出一塊地方等他坐。
司空肅陽也不再扭捏,大方坐下,問道:“嗯,你是顧卿喬?!?
青喬一臉無奈地看著他,這世上得健忘癥的人還真多,昨個就見過,知道自己是何人,今日就忘了。想及此更是一臉可惜地搖搖頭。
司空肅陽似是想到她爲何如此,輕笑道:“這麼晚,你爲何在此?”
“等你!”青喬大嘴一張,也沒有思考,直接說了這麼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