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鬱清慌慌張張地奔到懸崖邊上, 只見到那束火光急速地墜了下去,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崖底。
她扶著護牆大喊了兩聲,“夕曇, 夕曇!”卻沒有任何迴音。
她捂著嘴失聲痛哭起來, 直到此刻, 她才發現親眼目睹心愛之人死亡是多麼痛苦的事情。
若非她上石梯的速度太慢, 早一步趕到或許就能有不同的結局, 現在僅剩下深深的自責。想到這裡,她飲泣不已,身體一直不由自主地哆嗦, 扶著邊上的石牆才勉強不坐倒在地。
就在她傷心難過之際,下面腳步聲大作, 還夾雜著劇烈的喘息聲。她驀然想到應該是有人上來了, 或許就是永恩會那幫人。她急忙躲到觀星樓坍塌的廢墟暗處, 停止了哭泣,悄悄地向外觀察。
不多時一羣人走了上來, 都穿著青色的袍子,正是剛纔在廣場上頌唸經文的永恩會的教衆,嚴護法領頭走在最前邊,鄒一鬆赫然也在其中。
原來這些人方纔在下面目睹到觀星樓的倒塌,又見火光亂飛, 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依然沒有得到神主的任何指示。幾個地位高的護法商量了一下, 便一同上來一探究竟。
秋鬱清屏住了呼吸, 將身形隱到暗處, 不敢發出任何聲響。鄒一鬆一直想置她於死地,如果發現了她, 肯定不會輕易放過。
嚴護法站在觀星樓的廢墟旁,望著地上的一片狼藉,呆呆地說不出話來,也猜不準到底發生何事。鄒一鬆緊緊皺著眉頭,好像比以前蒼老了不少,他手足無措地四處張望,卻根本沒有看到神主的片個衣角,一時失落得低下頭不知琢磨著什麼。
“怎麼會這樣?”“神主呢?”“聖王呢?怎麼也不見了?”教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神主不知去了哪裡,大家不如先各自回去休息,再多等幾天看看。”嚴護法位高權重,見衆人都唯他馬首是瞻,只能敷衍地提議繼續等待,其實心裡也是沒譜。
這場面明顯是經過了一場惡鬥,但神主不是與聖王合作啓動法陣,難道是魔頭畢伽跑過來搗亂?
“不行!聖王和魔頭都不見了,說不定神主是遭了他們的暗算,正等待我們的援助,我們應該在四處好好找找。”鄒一鬆突然高聲反對。
他跟盛夕曇有過接觸,覺得這位聖王心機手段都不簡單,如今情況有變,說不定就和他有關。至於畢伽,竟然悄無聲息的逃出了冥神殿,更是個勁敵。
嚴護法見大家被鄒一鬆這麼一說,情緒都變得激動起來,沉吟片刻之後,只能同意他的提議。他將教衆分成五隊,準備去不同區域尋找神主下落。
鄒一鬆邁步剛想離開,一腳卻踩上什麼東西,他低頭撿起來一看,正是火靈杖。這東西是他前幾天親手送給神主的,據說是啓動法陣的專門法器,神主視若珍寶,如今居然掉落在這裡,看來形勢十分不妙。
他將火靈杖遞給嚴護法,忽然想起秋鬱清,尋思道:“方纔冥神殿門口不是死了一個女人嘛,難道姓秋的那丫頭也進了聖域?”
“死的女人我認識,在扎達縣城裡跟姓秋的女人住在一起,你說得有理,她們兩個很有可能一起潛進來。”嚴護法心思流轉,想了想,“嗯,如果她真的在附近,肯定知道發生了什麼。”
鄒一鬆點頭贊同,“我們不如先在這裡找找看。”
嚴護法揮手讓教衆停下,命令先不要去其他地方搜尋,就在觀星樓附近查找。
秋鬱清不禁緊張,觀星樓這裡位於山頂,本來佔地面積就不大,再加上樓體倒塌,更讓她不好藏身。
果然搜尋的腳步漸漸臨近,即便她縮著身子躲在了坍塌的大石後面,還是被手電筒的光芒照到。
“有個女人躲在這裡!”
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嚴護法和鄒一鬆立馬扒開人羣走了過來。
秋鬱清索性也不再躲避,長吸一口氣,直接站了出來,“是我在這裡,你們想怎麼樣?”
她這話是對嚴護法和鄒一鬆說的,嚴護法皺眉不語,鄒一鬆扶了扶鼻上的老花鏡,似笑非笑地說道:“阿清,你跑得倒是挺快,剛纔這裡發生了什麼,你應該都看到了?”
他現在對秋鬱清頗多恨意,若非她執意逃跑,哪能連累他與兒子鄒成俞關係緊張。他本來這次打算帶著妻兒一齊來聖域,免得他們母子二人受到神主施法的牽累,誰料就因爲一個秋鬱清,兒子到現在都下落全無。
“不錯,我是都看到了。”秋鬱清無畏地掃視了衆人一眼,語出驚人,“神主死了!”
“你說什麼?”鄒一鬆大驚失色,急忙追問。
“我說你們的神主已經墜崖死了!”她又揚聲重複一遍。
反正她現在是破罐子破摔,夕曇和畢伽都不在了,再沒有人可以保護她。面對這些狂熱的教衆,她早就做好大不了一死的打算。
聽到這個消息,其他人宛若一道炸雷在天空中作響,一個個呆若木雞地愣在那裡。
嚴護法嚥了咽口水,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指著秋鬱清對衆人道:“別聽這個女人胡說,神主是不死之身,怎麼可能輕易就這樣死了,她一定是在混淆視聽。”
教衆們本來情緒低落,根本接受不了神主死亡的消息,如今被他這一煽動,好似在黑暗中看到希望,紛紛指責秋鬱清,逼她說出神主的下落。
眼看衆人恨不得眼冒紅光,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她只能步步倒退,直到撞上後面的石壁。
“把這個女人抓起來!” 嚴護法一邊高聲吩咐,一邊拂塵一甩,一股勁力就向她襲去。
他知道面前這個女人不通法術,之前不過是仗著譚家人保護才順利脫險,如今對付她一個人那就是小菜一碟。
秋鬱清眼看場面失控,以這些人對神主的狂熱崇拜一定會對她百般折磨,她想翻身跳下山崖,可剛有所動作就感到渾身一顫,全身都無法移動。
她擡眼看到嚴護法冷笑的表情,瞬間明白是他施了什麼法術,害自己無法動彈。
教衆們涌到她的身邊,前面的兩人剛觸碰到她的身體,就覺得一道刺目的光線晃住了眼睛,全身就像遭遇到強大的電擊,心跳驟停倒在地上。
秋鬱清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胸前那枚徽章吊墜發出的光芒,那團光芒越來越大,剎那間覆蓋住錯愕的教衆們,他們紛紛倒下,雙眼凸出,再沒有了任何生命的氣息。
就連站在後面的嚴護法和鄒一鬆也沒有反抗或是逃跑的機會,都倒在而亡。
秋鬱清發現自己的身體恢復了正常,那團光芒逐漸消失在暗夜中。她雙手捧起胸前的徽章吊墜,驀然想到夕曇墜崖前那一幕,似乎用手指點了點她,原來他是將最後的靈力注入到徽章中,就爲了護她平安。
“夕曇,夕曇!”她隨意地坐在石階上,對著徽章輕輕地呼喊了兩遍他的名字,眼底再度淚意朦朧。
就這樣枯坐了一夜,直到長夜過去,初升的陽光照在山頭,金色灑滿山坡,她才緩緩起身。眼望四周,依然沒有見到夕曇的身影,她無奈地接受了現實,明白他是真的無生還可能了。
順著階梯一步步地走了下去,她先到了冥神殿外,畢伽把楚音的屍體暫時放在了一個避風的角落中。經過一夜,屍體已經僵硬,她拔出了楚音胸前插著的匕首,扔到了一邊。
既然楚音一直以來的願望就是返回聖域,秋鬱清決定將她留在這裡。按照聖域的習俗,肉身要火葬化成骨灰。她摘下楚音胸前的珍瓏骨人,最終將她火葬,又找來一個黃金壇子盛放骨灰,將罈子放置在楚音以前的住處裡。
望著孤零零的骨灰罈,她不由想起了畢伽,那個魔頭終究還是被天火燒了個灰飛煙滅。
她對畢伽的感情有些複雜,起初是又懼又怕,後來經過一月的朝夕相處,發現他其實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壞魔頭。不管他對別人如何,對她還算不錯,她雖然不能接受他的情意,但不能否認他的好處。
其實她甚至想,或許那個魔頭已經愛上了楚音而不自知,否則以他的行事冷酷的作風,怎會爲楚音流淚?
造化弄人,她返回到廣場,回首再一次望著聖域那依山而建的恢宏建築,感慨萬千,她想她以後都不會再來這裡了。
邁步進入大神殿,握緊珍瓏骨人,閉目低頌著夕曇以前教給的咒語,等她雙眼再睜開時,已經到了土林之中,程亦和譚湘的小帳篷赫然就在眼前……
三年後。杭州。
秋鬱清換了一件水藍色的斜肩禮服裙,圍上白色的皮草,盤起頭髮,戴了一套四葉草的項鍊和耳釘,開著車前往浙江大酒店。
今天是鄒成俞的訂婚宴,她自然要捧場出席。
這三年她獨自一人住在夕曇租下的那座小別墅中,那裡的每件東西都充滿了他的氣息,彷彿只有住在哪裡,才能讓她心緒平靜。
海龜坤巴雖然年紀已經很大了,還是喜歡慢吞吞地趴在她的腳邊,一直無聲地安慰她。
三年來她也沒閒著,三分之二的時間用於工作,在工作室前輩們的指導下,修復文物的本事大大增強。另外三分之一的時間全花在了四處旅遊上,走了不少名山大川,邊疆小鎮,心胸開闊了不少。
她去鳳凰古城看過路棲和楊伊雪,二人熱情的招待了她。路棲依舊是那副清淡如菊的模樣,說起師弟夕曇免不了一番唏噓。而美麗活潑的楊伊雪憑著堅持不懈的精神,不斷表露愛意,終於打動了路棲塵封的心。聽說今年領了證,一起經營那家小客棧,楊伊雪正式升任老闆娘。
她去稻城時,專門在成都停留幾日,探望譚湘和程亦。當年是他們將她帶出了土林,送回了成都。如今兩人的孩子都兩歲多了,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性子有些調皮,主意還特正,把譚湘搞得焦頭爛額。程亦得了兒子卻是高興,整天抱著坐在車裡,一副準備讓兒子接班的架勢。
還有一次她去內蒙古穿越沙漠時,竟然碰上了鐵餅和瘦七,兩人受僱於一支考古隊,幫忙挖沙子。他們看到她興奮異常,手舞足蹈地給她講述他們到處打工謀生的經歷,而且羞澀地表示,等有了錢還是要還給她的。
再後來她去了瑪旁雍錯,前世她一直朝拜的聖湖。湖水依然碧藍如洗,零星有遊客在那裡拍照留念。她沿著湖岸邊走了很長時間,卻再碰不到那位白袍輕飄的清雋男人。在岡仁波齊腳下,她雖然沒有去轉山,但望著那猶如階梯金字塔般的山頂,再沒有了夕曇與畢伽對決的身影。
唯一令她疑惑的是子明徹底失蹤了。自從三年前她讓他去幫夕曇,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她曾託譚湘和路棲幫忙打聽過,可惜音訊全無。或許主人已逝,他這個暗衛也完成了使命,不知所蹤了。
一路亂想著很快就到了目的地,停好車她去了宴會廳,就見鄒母正在門口迎客。
秋鬱清過去打了招呼,鄒母拉著她說了幾句客氣話,態度十分熱情。
鄒一鬆的事情她這個老伴多少知道些,鄒家確實對不起秋鬱清這孩子,本想著娶做媳婦當補償,可惜兒子與她沒緣分,她這個當媽的也沒轍,只嘆兩個孩子有緣無分。
鄒成俞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禮服,愈發顯得身形挺拔,他將秋鬱清直接退進女方休息室,拜託她照看未婚妻。
他這位未婚妻不僅名牌大學碩士畢業,家世也是不俗,跟他算得上門當戶對。雖然相貌比不上那些小明星和網紅,但也五官清秀,性格溫柔。
用他的話來講,平時在外面玩的時候,找女人自然要找漂亮的,可若要結婚,必須要找個家世相當的妻子,他不想白白地去扶貧。
秋鬱清知道他一貫現實,如今也算得償所願,她當然要誇一誇這位未婚妻,不能掃了他的興致。
沒跟這位未婚妻說兩句,訂婚宴就開始了。主持人按照程序走了一遍,兩人交換了訂婚戒指,跳了第一支舞,鄒母樂得笑開了花,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秋鬱清見儀式結束,下面是自助餐時間,她沒什麼胃口,便拿了一杯橙汁,坐在角落裡看著那些人跳舞。
她相貌出衆,引來在場不少男士的側目。期間也有幾位男士邀請她跳舞,都被她搖頭拒絕,鄒成俞忙中偷閒看到她孤單一人,直接過來拉起她走進舞場。
“你幹什麼?今天你可是主角,應該同你未婚妻跳舞!”秋鬱清推著他想拒絕,他這舉動實在是沒分寸。
鄒成俞卻一手攬住她的後腰,一手與她交叉相握,慵懶的扯起嘴角笑道:“她可沒你這麼迂腐,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我想跟誰跳就跟誰跳!她也可以同別的男人跳,我不在乎!”
“那是你未婚夫大方!”她含笑白了他一眼。
“阿清,已經過去三年了,你也該成家了,再呆下去你就變成大齡剩女了!”鄒成俞一邊配合音樂踩著舞步,一邊恢復了正經,開始好言相勸。
他這個青梅就是死心眼,認準的事不妥協,認準的人不更換,可她還年輕,難道這輩子都要耗在一個死去的男人身上?這幾年也不是沒有條件好的男人追她,可她直接就回絕了,說是不想浪費彼此的時間。如今連他這個喜歡流連花叢的浪子都回頭了,她居然要將獨身堅持到底了。
“我答應過他,我會幸福地活下去,我覺得我現在這樣活得很好。”秋鬱清淡淡地微笑,並沒有顯露出絲毫的不悅,“我每天堅持健身,生活作息規律,又有自己喜歡的工作,暫時不需要找一個男人結婚。”
“又說傻話,我看你是在那個小村子裡住傻了,趕緊搬出來吧!”鄒成俞擡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恨不得把她打醒。
秋鬱清吃痛“哎呦”一聲,藉機擺脫了他,一下子溜到場外。
見她跑得比兔子還快,鄒成俞無奈苦笑搖了搖頭。
與準新郎剛剛跳過舞,自然引起更多人的注目,秋鬱清有點尷尬地回到座位上,故意喝著橙汁,用杯子擋住那些探究的目光。
宴會廳裡觥籌交錯,很快衆人又將注意力放到準新郎、準新娘身上,不知誰帶頭起鬨,開起了他們的玩笑。
秋鬱清放下杯子,目光流轉,頓覺自己與這裡的氛圍格格不入。她心情再呆下去,找了個藉口同鄒母道別,便離開了飯店。
把車子開到西湖附近,她自己步行慢慢到了白堤一線。
冬日的中午有陽光直射,她裹上一件中長款的羽絨服,倒也不冷。
西湖的水因爲氣溫沒到零下,並未結冰,零零散散的遊客在堤邊漫步。岸邊的樹枝都是枯的,倒顯得湖光山色有幾分荒涼。
她不由想起三年前那個冬日,雪花紛飛,西湖籠罩在一片銀裝素裹之中,周邊都是白茫茫的,那樣的雪景令她終身難忘。
信步走到斷橋一端,一對情侶手挽手小橋,親密地從她身邊走過,看上去像是大學生。男生附耳說了什麼笑話,女生髮出清脆的笑聲,假意打了他兩下,男生又趕緊低頭哄她。
她停下腳步,回首望著那對年輕情侶打打鬧鬧的背影,一時竟有些豔羨。如果夕曇現在還活著,他們應該也像那對情侶一樣,平凡而幸福地生活吧!
日子還要繼續過下去,她緊了緊身上套著的羽絨服,回過頭漫步上橋。沒走幾步,她就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緩緩地出現在斷橋的另一側。
她楞在當場,望著那張清雋疏朗的面容,再也無法向前邁出一步,就這樣癡癡地盯著他。
對面的男人也停了下來,那雙深邃的眼睛此時流露出激動、欣喜的眸光,一眨不眨地回視著她。
一眼萬年,時光好似倒流回到過去。她在聖湖邊看到那個白袍男人,出塵若仙,瞬間就被他獨特的氣質吸引,再也挪不開目光,從而成就了幾世姻緣。
她動了動嘴脣,卻喏喏地發不出聲音,直到聽到他那聲深情的呼喊,“阿清!”她才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澎湃,直接衝了過去。
盛夕曇也疾步上了橋,兩人幾乎同時到達橋身的最高處,緊緊地摟抱在一起。
感受到他身體的溫度,秋鬱清才確定自己真不是在做夢,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向臉頰,她真的等到他回來。
兩世的糾纏,四世的尋覓,他們終於求來了今生的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