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人, 爲什麼會在這裡打坐?”尺娜見他不說話,便略歪著頭詢問他,這個年輕男人盤腿而坐的姿勢, 與她們部落裡女薩巴修煉時的姿勢一模一樣。
“我坐在這裡冥想。”年輕男人微笑著選擇後一個問題答道。他的身份特殊, 自然不能對一個陌生姑娘透露。
“冥想?冥想是什麼?”她聽不懂, 但不等他回答, 便自言自語地說道, “我知道了,你是苦修者,對不對?”
據說苦修者除了少量飲水, 能一個月不食用任何東西,而且他們修行往往選擇在風景優美又遠離人羣的地方。
年輕男人苦笑搖頭, 暗想這個少女怎地這麼多問題, 他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叫尺娜, 你叫什麼名字?”尺娜又再度問道。
“我叫夕曇,夕陽的夕, 曇花的曇。”年輕男人如實報出自己的真名。
“曇花是什麼花,比我手中的花還要美嗎?”她晃了晃手中採的那束野花。
“沒有你手中的花美。”夕曇搖首。
“我要繼續去採花,你跟我一起去嗎?”尺娜一臉期待的望向他。
夕曇猶豫了一下,見她眼中閃著隱隱祈求的光芒,終究不忍拒絕, 緩身而起, “走吧, 正好我也想四處走走。”
尺娜立刻笑逐顏開, 轉身走在了前面。身爲部落首領的女兒, 她沒有什麼朋友,總是一人玩耍, 如今遇到一個年輕男人,又願意陪她一起遊湖,她興奮得一路跑跑跳跳。
夕曇不遠不近地跟在她的後面,看著她不時彎身採花,這個充滿活力的少女,給他清修的日子帶來一股別樣的精彩。
尺娜採夠了花,便找地方坐下來,開始編花環。夕曇保持著一個身位的距離,陪著她席地而坐,見她手指靈巧,拿著那些花草翻來覆去的擺弄,不一會兒就編好了一個美麗的花環。
“你給我戴上好不好?”尺娜將花環隨手遞給他,她沒有男女有別的意識,只是覺得這裡沒有鏡子,怕自己戴不好。
夕曇怔愣片刻,還是接過了花環,傾身向前替她戴在頭上,少女特有的幽香氣息撲面而來,他強自壓抑內心泛起的漣漪,趕緊退回到原位。
尺娜擡起一隻手微扶著花環,含笑問道:“好看嗎?”
“好看。”夕曇淡笑回答。
尺娜擡手望了望天,忽然失落地道:“我該回去了,不然阿媽又要罰我幾天不出門。”
夕曇陪她一起站起來,尺娜剛想轉身離去,好像想起了什麼,“你明天還在剛纔那個地方打坐嗎?”
夕曇點頭,“我要在這裡再呆七日。”
他是來聖湖邊辟穀的,已經呆了二十三天,要滿三十天才去下一個地方。
“那好,我明天再來找你,還是在你之前打坐的地方。”尺娜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臨走前還朝他揮揮手。
等她回到家中,侍女佩瑪不禁抱怨她四處亂跑。原來過幾天大君夫人就要到她們女族部落巡遊,部落首領早就吩咐所有人,隨時做好迎接大君夫人的準備。
尺娜所在的女族部落在羅布聖域東南地區,由東震大君管轄。羅布聖域是最神聖的地方,那是聖王的居所。聖王是四方十六族的最高統治者,下設四位大君代爲管轄四方十六族。東震大君負責管轄的就是東方四族,女族只是東方四族之一,有大小部落二十多個,在十六族中勢力最爲弱小。
尺娜的母親麗夫人,正是女族中一個小部落的首領,她不僅人長得美貌,而且長袖善舞,深得大君夫人的器重,聽說大君夫人要來巡遊,提前半月就開始各項準備,務必要讓大君夫人賓至如歸。
“阿媽也真是小題大做,不過是大君夫人過來遊玩,好好招待就是,何必鬧出這樣?”尺娜實在不懂母親爲何要如此盡心。
“我的姑娘,這話可不能渾說。”佩瑪探頭見四周無人,趕緊將門關好,“若是讓人傳到了大君夫人耳中,就連咱們尊主都要跟著倒黴。”
她口中的尊主正是指麗夫人。
“大君夫人也是女人,只不過身份尊貴些罷了,你幹嘛怕成這樣?”尺娜年紀尚輕,性子單純,等級的觀念並不太強。
“姑娘,人家大君夫人生活在繁華的城裡,住的都是高高的金頂宮殿,侍女成羣,一句話就能決定我們這些奴僕的生死。我當然怕她啊!”佩瑪撇嘴回答,她一個小小的侍女,別說大君夫人,就是麗夫人弄死她,也就像踩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
“好了,你扯那麼多幹什麼。我知道了,我每天只是出去散散心,一個時辰就回來,不礙事的。”尺娜今天剛認識了夕曇,以後幾天總算有人可以陪她一起玩,她纔不願被關在寨子裡。
“姑娘,你就讓奴婢省省心吧,否則奴婢又要被尊主責罰了。”佩瑪不過大她兩歲,根本管不住她。
因爲尺娜不聽話,佩瑪代主受罰,沒少挨麗夫人的罵。
“好了,好了,你就別嘮叨了,我都知道了。”尺娜將侍女推出門外,如今她正想著要做幾道點心帶給夕曇去吃,哪有時間跟佩瑪閒扯。
第二天中午過後,尺娜拎著一個精美的漆木食盒,歡歡喜喜地跑到聖湖邊,果然看到依然在那裡打坐的夕曇。
她悄悄地走過去,準備嚇他一跳,可是還沒等她近身,夕曇就睜開了眼睛,含笑同她問好,“你來了?”
尺娜覺得沒意思,扁了扁嘴,可又被他那幽深的眼眸吸引,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這雙眼睛。
她坐到他身旁,將食盒放在地上,一層一層地打開平鋪在地上,“這是我做的點心,你嚐嚐!”
夕曇低頭一看,食盒裡擺著三樣小點心,每樣四塊。有格桑花樣的,有葉子樣的,還有云朵樣的,看上去都十分精緻,倒是令人食指大動。
“可惜我在辟穀不能吃東西,不過還是謝謝你,尺娜姑娘。”他拒絕了她的好意,可又怕她難過,因此說完又暗中觀察她的神情。
“沒關係,等你辟穀完我再做給你吃好了。”她雖然有些失落,但還算善解人意,便自己拿起一塊吃了起來。
“你今天還要編花環嗎?”夕曇不知道她這個年紀的女孩平時都玩什麼,以爲她每天都要採花玩耍。
尺娜搖搖頭,託著下巴道:“今天我想去喂小動物,反正你也不能吃這些點心,還不如餵給它們,省得浪費了。”
夕曇見她如此有愛心,倒是心下喜悅起來,主動幫她收拾好食盒,拎在自己手上,“那我們現在就去!”
尺娜站起來笑著點頭贊同,夕曇見她嘴角處有點子渣子,下意識地用手捏著白色的衣袖替她擦拭。她靜靜地站在那裡沒有躲閃,反倒是夕曇忽然覺得自己的舉止過於唐突,吶吶地收回了手。
少女內心升起別樣的感覺,她非但不排斥他的親近,竟然還有點隱隱的期待,見他不好意思起來,便大方地伸手拉住了他,展顏一笑,“走,我們去喂小動物!”
她沒有直接拉上他的手,只是隔著他寬大的衣袖拉住他,可是依然能感應到他手心的溫暖。
夕曇拎著食盒被動地跟上她的腳步,他同時也感應到她的手溫,甚至隔著衣袖他都能感覺到她皮膚的細滑,當下心中一蕩,不由自主地凡事都依從著她。
湖邊最常見的小動物就是土撥鼠,它們一見有人餵食紛紛涌了過來,兩人蹲在地上,將點心掰成一小塊,慢慢地餵給它們。
自此之後的每一天,尺娜都會想方設法地寨子裡溜出來,到聖湖邊找夕曇談天玩耍。除了喂小動物、編花環,他們還會去附近的山坡上尋覓珍稀植物,或是在湖邊燒水飲茶。
時光飛逝,等到第七天尺娜再出現時,面上卻露出了愁容。
“你今天怎麼不高興,被你阿媽罵了?”夕曇自然察覺到她的異常,不禁關切地詢問。
“你明天就要離開了,對不對?”尺娜昨晚躺在牀上,扳著指頭一算,已經到了七天,正是夕曇要離開這裡的日子。一想到要分別,她的心居然開始刺痛,就像針紮在手指頭上一般。
她輾轉反側,一夜都沒有睡好,等醒來後才發現已經快到中午。似是怕再見不到夕曇,她連午飯都沒吃一口,洗漱完畢匆匆地趕了過來,直到看見他打坐的身影,才徹底送了一口氣。
“是的,我在這裡辟穀期滿,該回去了!”夕曇不忍見她傷心難過的樣子,可是他又不得不離開,因此特地避開她的眼神回答。
“你就不能多呆幾天嗎?我好不容易認識你這麼一個朋友,你若是走了,就再沒有人會陪我在這裡遊玩了。”她凝視著他,期望他可以應承多留幾天。
“尺娜姑娘,即便我走了,以後你也會遇到其他人,也會結交新的朋友。”他終於擡眼正視她,“我真的要走了,真的不能多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