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大哥本是遊方的僧人,雲遊到揚州城後,在城外小伽藍寺掛單。他修的是苦行,每日只食一餐,就連這一餐也是化緣而來的。花生大哥因化緣常去揚州城,也到過大伽藍寺參禪禮佛,所以對揚州城並不陌生。
自東門進了揚州城後,花生大哥先到了大伽藍寺附近。他先將馬匹存好,然後步行到府衙後院牆下。花生大哥圍著府衙的院牆走了半圈,找了一處人少的地方靜靜等候。
此時已入午時,家家戶戶的炊煙各自升起來,府衙後院也飄來了煎炒烹炸的香味。逗留了片刻,花生大哥看四處無人,縱身躍入府衙後院。
一路尋著飯菜香味,花生大哥悄悄來到府衙的膳廳。只見一張雕花大圓桌上擺滿了葷素菜餚,圍桌滿坐了男女老少;兩名僕人正伺候著進膳。
花生大哥迅速向膳廳掃了一眼,就坐人的順序瞭然在心:坐上座的是一位白麪清須、頗有朝廷命官氣派的中年人,這應是揚州府尹無疑。府尹的左右各坐著一位美婦,年紀稍長應是正房,年輕一些的應爲偏室。再接下來,是府尹大人的公子和小姐們,共有兩男三女,按男女長幼循序排座。其中,最大的十二、三歲,最小的只有五、六歲的樣子。
膳廳不遠處是廚房,廚房旁邊也設有一個簡單的飯堂,裡面有幾名下人和當值的衙役在吃午飯。
花生大哥找了一個隱蔽又便於觀察的地方躲藏起來。沒多久,下人和衙役很快吃完,各歸其位。又過了一會兒,府尹也用完膳,先行離開膳廳,獨自去了書房。
府尹在書案前落座後,一名僕役進來送上一盞茶。府尹揮揮手,僕役退下,走時掩好了房門;書房內只剩下府尹一個人。
花生大哥待那僕役走遠,閃身進入書房。
府尹見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胡商,還來不及錯愕,已經被花生大哥治住——渾身動彈不得。他想要張嘴呼救,咽喉像被一團棉花塞得嚴嚴實實,發不出半點聲音。
花生大哥看得出府尹只是一名科舉入仕的文官,沒見過什麼陣勢,成心嚇他一下,好讓他容易說實話。他看了眼條案,上面除了放了一套文房四寶之外,還有一個古樸的麒麟鎮紙。花生大哥拿起鎮紙,兩手輕輕一拍,鎮紙便化成齏粉,灑落了一條案。
花生大哥看著目瞪口呆的府尹,用手指著條案上的筆墨紙硯,對府尹說道:
“我問,你寫字回答;回答滿意,我走,不會傷害你和家人。”
府尹拼命點頭,臉上寫滿了驚恐,主政一方的氣度蕩然無存。花生大哥拍了拍府尹的肩膀,他的右臂便可以活動如初。
花生大哥問道:
“把守石橋鎮大石橋的官兵是否有調換?”
府尹提起筆,手腕微微顫抖著寫道:
“是。”
花生大哥又問:
“調換下來的那一批官兵何在?”
府尹寫道:
“現在玉天淮府上。”
花生大哥問道:
“去玉府何干?”
府尹寫道:
“上方有令,要派人監守玉家。”
花生大哥接著問:
“這批人當中可有一中年捕快,高五尺,體瘦,面黑無須,當地口音?”
府尹寫道:
“有,此人名孟三省,揚州人氏 ,是柳相爺下派督辦的捕頭之一。”
花生大哥問:
“他是否也去了玉府?”
府尹寫道:
“是,他有相爺的手諭,我屬下的二十人都歸他統領。”
花生大哥問:
“柳相爺一共派來多少人來揚州?”
府尹寫道
“在下只管聽令,並不敢過問柳相爺的事情;相爺派來的人,我見過的有十五人,其餘的就不甚明瞭。
花生大哥說道:
“你的回答都是真的?”
府尹慌忙寫下:
“上天可鑑:在下所言,絕無半句妄語虛言,如有半句不實,讓在下粉身碎骨。”
花生大哥說:
“我這裡有真言丹一粒,如果剛說完假話吃下去,會立刻七竅流血而死,你敢吃嗎?。”
說完,花生大哥摸出一粒指甲蓋大小、暗紅色的藥丸,放在府尹明前。
府尹毫不猶豫的拿起吞下。
花生大哥點點頭說:
“我相信你,你睡一覺吧。”
說著,花生大哥輕輕一掌擊在府尹頭頂,府尹身子一軟,伏倒在條案上。
花生大哥並沒有取府尹的性命,這一掌只是讓他對剛發生的事情失去記憶。至於那一粒所謂的真言丹,只不過是聖雪域最尋常的一種消暑止渴的丹藥,吃多少都不會中毒的。
離開府衙,花生大哥取回馬匹,策馬而去。
他並沒有直接去玉府,而是來到城中最熱鬧繁華的鳥市。這裡名爲鳥市,實則花鳥魚蟲俱全,珍禽異獸也不少見——是紈絝子弟和市井富戶最喜歡閒逛的地方,無賴混混就更多了。
鳥市還是以鳥最爲有名,大如金雕,小如珍珠袖雀,這裡都能找到。不過最有名的一隻鳥卻是一隻再尋常不過的黃雀,也就是測籤算命的江湖術士常養的那種鳥。
這隻黃雀的不尋常之處並不是算命精準,而是它會相鳥。
馬有九品之說,鳥也有高下優劣之分。相馬之人雖少但不罕見,相鳥的人就少之又少,在這鳥市中公認的也就是三個人而已。
不過,這三人都心服口服的承認:他們加起來也比不上這隻會相鳥的黃雀。這隻黃雀從此就被尊爲神雀。
神雀從成名到現在不過三、四年,卻已經換了八個主人。現在的主人叫葉梓賢,是一個不務正業的富家子弟。自從他爹過世之後,葉梓賢很快就把個偌大的家業揮霍的差不多了,除了葉宅和幾間店鋪外,也就屬這隻鳥值錢了。
鳥市北邊有一座羣芳樓,是揚州最大的青樓。葉梓賢包養著當紅的名妓,以此爲家。
花生大哥雖然從未踏足過煙花巷,此時也顧不上許多,一腳邁進了羣芳樓。花生大哥此時的身份是一個胡商,而胡商通常都是腰纏萬貫的;所以,甫一入羣芳樓,他就被老鴇子帶著幾個煙花女子熱情的包圍。
花生大哥掏了一錠銀子放在桌上說道:
“誰找出葉梓賢,這個就給誰。”
老鴇子一把就把銀子抄在手裡,說道:
“葉梓賢那個破落戶啊,他欠了我十天的房錢、酒錢、姑娘脂粉錢,還賴著不走,今天早上剛被我趕回家去。你要找他,我派人給你帶路就是。”
花生大哥跟著帶路的龜奴,穿過了幾條巷子,很快就到了葉梓賢的家。那也是一個深宅大院,大門敞開著,裡面卻一片狼藉;像被窮怕了的土匪洗劫過一樣,連張像樣的桌椅都找不到。
花生大哥問龜奴:
“葉家出什麼事了?”
龜奴不屑的說:
“葉家老爺剛死不到兩年,家業就被葉梓賢給敗掉了。還不止如此,他還欠了一大筆賭債。如今家裡值錢的東西都被債主搶走了,這房子也要保不住了。”
花生大哥問道:
“葉梓賢在這裡嗎?”
龜奴說:
“應該還在,你進去找一找吧。不過我先告訴你,就算他不在,那銀子你恐怕也要不回來了。我們老闆娘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主兒,而且你也別想找她的麻煩,她的後臺很硬的。”
花生大哥走進破敗的葉宅,果然在一間偏房找到了呼呼大睡的葉梓賢。葉梓賢躺著一張草蓆上,屋裡一股刺鼻的酒味。看樣子是借酒澆愁,已是酩酊大醉了。
花生大哥很快就弄醒了葉梓賢,不等他開口,先說道:
“神雀賣給我。”
葉梓賢睡眼朦朧的看是一個胡商,有氣無力的說:
“你看我家破人亡的慘樣,哪有什麼神雀,早被人搶走了。”
花生大哥說:
“不,神雀還在你手上。”
葉梓賢不耐煩的說:
“別廢話,老子要有神雀的話早就賣了;有了錢又可以過醇酒美人的日子,還在這裡等死?”
花生大哥說:
“老鴇子告訴我,你這次在羣芳樓住了十天。龜奴告訴我,你家的僕人都早被遣散,你又沒有兄弟姐妹,沒有妻兒,你家中沒有一個人。”
葉梓賢說:
“那又如何?”
花生大哥說:
“你也沒有把神雀帶在身邊,那麼誰來喂鳥呢?”
葉梓賢說:
“你都知道它是神雀,當然會自己覓食。”
花生大哥說:
“這種馴養多年的鳥,沒人餵養,要麼就餓死,要麼就飛走去找到另一餵養它的人。這麼貴重的鳥,你不會讓它飛走,所以你一定把它藏在別處,有人在餵養它。”
葉梓賢翻了一下白眼說:
“你個胡商,什麼鳥不鳥的,關你鳥事?”
花生大哥說:
“要麼賣給我,要麼送給我。”
那葉梓賢跳了起來,飛起一記譚腿,居然踢得有模有樣。可惜站在他面前的並不是真的胡商,而是花生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