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十年 寒衣節

風，帶著涼薄的寒，吹得呼呼作響。雨，伴著刺骨的冰，洗染著整片大地。

夜色蒼茫，邊陲的小鎮上，除了幾盞在風中搖曳的燈籠，早已家家緊閉門窗。

十月一，寒衣節，也就是給死去的親人燒禦寒衣物的日子。

傳說，在這樣的日子，鬼門大開，百鬼夜行。所以人們都早早窩在家中，不會隨意出來走動，甚至，連打更的大叔也選擇今夜‘休病假’。

只有街尾的那家棺材鋪，依舊開著門，好似在等待著誰一般。

紅衣如影，飄渺如風。

驀然，一抹殷紅如血的人影緩步踏進了棺材鋪。

隨即，掌櫃走出來，探頭在街面上左右看了看，匆忙的關張。

“主子。”

從棺材鋪內裡走出一位墨色衣袍的男子，見著那紅影，恭謙的行禮。

“嗯。都準備好了？”

紅影依舊朝前走著，熟門熟路，直到踏進院落最深那處的房間，才緩緩摘下披風。

霎時，整個房間都不由一亮，絕世傾城的紅顏，在燭火的照應下，竟有種脫離世俗的美，讓人不由自主的謹慎自己的呼吸。

“是的。還有這些……安歌讓我交給你的。”

男子小心翼翼的從懷中掏出幾張紙，遞了過去。

“嗯……你也去休息吧。”

那是一聲頹然至骨髓的長嘆。與眼前這絕色女子，有著說不出的違和感。

正如此時，這簡單佈置的房間裡，最耀眼處擺著的是一座蓋著紅布的牌位，可在牌位前，卻根本沒有一樣供品，只就地上放著一個火盆，一摞紙錢。

男子無聲的點了點頭，可望著女子的背影，眼底閃過了一絲的心疼。

許久，他好似醞釀了許久，才又開了口。

“初風還準備了您最愛吃的紅燒蹄髈，在火上溫著。”

“好！”女子微微的一愣，再望向初風，卻恬靜的露出了笑容。

食物，又或者說是肉，往往是最能讓眼前的女子開心快樂一些的東西。

初風聽著女子的應話，再深深瞭望了一眼女子已然開始在火盆邊上燒冥紙的動作，終於還是悄悄的關上門，離開了。

一時之間，房間裡只餘下紙張燃燒的簌簌聲，暈染著一種說不出壓抑的死寂。

不知多久，直到女子手中的紙錢，已然不剩下幾張。

她才似乎想起剛剛初風遞來的紙張。由著燃燒的烈火，映得她臉頰通紅，也依舊面無表情的，認真的望著那一字一字。

“天佑三十七年臘月初八，太子軒轅睿鴻不甘被囚，聯合太子太傅酆天華、兵部尚書顏宇、朝陽公主駙馬史良駿等人起兵逼宮，致使傲姿公主命喪瀲灩閣大火，後，太子於宣武門被擒，逼宮未遂。史稱：宣武之變。

天佑三十八年正月，帝憫太子，終以縱火誤傷爲罪，廢軒轅睿鴻太子之位，拘於逸靖宮。”

呵，呵呵……

女子白淨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她微微勾起脣角，笑得無聲，卻帶了滿滿的嘲弄之意。

傲姿公主命喪瀲灩閣大火！

就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甚至根本沒有提到她鳳妃姒半個字！就這樣打發了？！

她鳳妃姒還真是……不值錢！

鳳妃姒，不，此時此刻，該說是鳳妃嫵。

三年前，鳳妃姒已隨著傲姿公主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宣武之變的那一場大火裡，枉死！

而她醒來之後，卻發覺自己竟意外重生在了自幼養在天香谷的嫡親妹妹——鳳妃嫵的身上。

所以，此時此刻，她是鳳妃嫵，是鎮國公府最年幼的千金，最體弱多病、隨時可能病死的鳳妃嫵！

她緊緊的捏著那一張紙，回想著臨死前的那一場大火，回想著這三年來自己的痛苦煎熬，指尖不由的微微的泛白。

枉死的謎團，入骨的恨意！

千千萬萬的情緒，讓她猶如厲鬼冤魂一般，放不開前塵，也放不了自己。

三年了，整整三年。

身爲鳳妃姒的枉死，身爲鳳妃嫵的病痛，一寸寸的煎熬著她，啃噬著她的骨髓心血。

而隨著這痛苦的加劇，她迫切的想要回京，回京查明一切、有怨抱怨，有仇報仇！

這一刻，那洶涌的情緒，猶如盆中的火焰一般，竟是漸漸的有些壓抑不住。

鳳妃嫵隱忍著，剋制著。許久，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去看第二張紙。

可驀然的望著那些字，她的身子更不由一顫，手中的紙瞬間掉落在火盆裡。

“他……死了？！”

鳳妃嫵低低的出聲，帶著顫抖，帶著多少的複雜與難以置信！

軒轅亓陌……居然死了！

他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火盆裡，火焰猖狂的跳躍著，吞噬著那些冥紙。

可望著這樣的情景，鳳妃嫵的心卻好似被什麼從內裡扒開，漸漸的泛出一股刻骨的疼痛。

三年前的事情，她在心中早已經迴旋了千萬遍。

而軒轅亓陌，作爲她曾經的未婚夫，作爲那一日讓她留在瀲灩閣的人！

在她還未及回京查明當年的事情，還未及報仇的時候，卻死了！

他怎麼能死？！

他怎麼敢死？！

“老闆，外間來了客人，出重金，一定要您爲死者收拾遺容。”

驀然，初風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鳳妃嫵的思路，惹得她緊緊的皺眉。

初風應該知道此時此刻，她不容許人打擾，除非……有什麼非一般的原因。

“既是如此，就擡進來吧……”

鳳妃嫵稍稍收拾了心情，望著那依舊不曾燃盡的紙張，隨手將那最後一把紙錢在火盆裡，才緩緩起身去開門。

是他……

當門開的那一剎那，當鳳妃嫵看到了那一張熟悉的容顏，卻不由的愣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