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不知道,龍溟心裡也正在慨嘆,若不是此番尷尬情景,故人重逢,該是怎樣一番樂事?
兩人各自沉默,還是龍溟率先開口,忍不住數落道:“謝兄也恁的託大,竟放心你一人獨對這麼多敵手。”他向來和謝滄行不大對盤,但這次絕對是最不滿的一次。
龍溟一邊說,一邊忙著往火堆裡添柴火,山洞裡頓時暖烘烘的。
凌波的心也一暖,好像就只要一句簡簡單單的話,就可以讓她的心情驟起或遽落。
她淺淺一笑,解釋道:“這也是始料未及。那些軍士的功夫並不見高明,更加之在村中地形阻隔,對騎兵來講礙手礙腳,他們又各自爲戰,顯不出厲害來,我們纔會誤判。”思及此,凌波輕輕一嘆,想不到胡人的騎兵到了開闊地帶竟如此厲害,終於切身體會到夏侯少主所說剋制馬纔是剋制騎兵的關鍵。
龍溟不置可否,續道:“那你們就不想著若是遇不到我怎麼辦?”
“確有此一慮,”凌波辯解道,“但我們料想你無論走哪條路,長安總是繞不過的。正所謂萬變不離其宗。”
言及此,龍溟也不得不承認她說的很對。自打燕然三部聯軍南下,上官世家失了地盤、居無定所,如今藏身何處還是個問號。長安乃關中心臟,無論補給還是打探消息,都是不二選擇。
這兩個都是辦事穩妥的人,只可惜之於他卻是棘手的敵人。
凌波續道:“我與謝大哥分別前,約好月內於長安清虛觀會合。”
龍溟聞言一怔,謝滄行還要再來?如果只有凌波一個,他倒是可以千方百計地把她勸回去。可牽扯到謝滄行就難辦了。
凌波遲疑片刻,還是忍不住問道:“上官公子此後作何打算?可願……可願與我們同行?”
龍溟暗自苦笑,“上官彥韜”的打算麼?原本該是“失手被擒、命喪黃泉”的戲碼;“龍溟”的打算麼?那就是找個適當的時機重新戴上幽煞將軍的鐵面具,帶領鐵鷂騎踏平蜀中,可現在這樣還怎麼演?
他不禁嘆了口氣,說道:“你還是早些休息吧。今後的事,等養好了傷再說不遲。”
凌波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她終究不能像瑕那般率直坦白。
龍溟並不想看她失望的樣子,更何況她所希望的,不過只是想要助他一臂之力而已。就爲了這樣單純的善意,她千里迢迢、不顧兇險地趕來,這樣有情有義,誰會忍心辜負呢?
有時候他也會想,上天若能使他們二人角色互換,讓他像她一般一無所知,就可以毫無顧慮地待她好了吧?
火焰嗶嗶剝剝地燃燒著,點點火星四下裡飛著,飄飄搖搖、顫顫巍巍的,最後都化作了灰燼。
凌波終於倦極而眠。
龍溟靜靜地看著她不安穩的睡容,手指輕輕地勾勒著她的面部輪廓,從秀挺的鼻樑,到柔潤卻有些蒼白的嘴脣,再到纖細的脖頸,卻在滑入後頸的時候,暗暗順著安眠穴運起了內力。
火堆中的木柴大部分已燒得焦黑如炭,他熄了明火,洞內的熱度變得柔和起來。做完這些,龍溟最後看她一眼,轉身走出了山洞。
此時已是星河滿天,亙古不變的寬廣深邃。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氣,喚道:“術裡,你在吧?”
果然,術裡那壯碩的身軀從樹後轉了出來,右臂橫胸,恭敬一禮:“將軍。”
龍溟交代道:“你守在這裡,我回來之前,任何人不得出入。”語畢,掏出骨哨一吹,喚回龍幽的坐騎,此後,一直靜靜地凝視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將軍。”術裡難得用這般遲疑的語氣,龍溟有些奇怪地轉頭看他,只聽他說道:“裡面的姑娘如果醒來……”
龍溟皺了皺眉:“我點了她的睡穴,天亮之前不會醒。”
“可是……”術裡欲言又止。可畢竟跟了自己很多年,龍溟自然明白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兩人之間陷入了尷尬的沉默,彷彿有一甲子那麼長,又彷彿只有一瞬,龍溟忽然開口了,聲音比往日更加低沉:“若她醒了,而我還沒來,”他停了停,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字:“格殺勿論。”
“是。”術裡點頭應允,毫無遲疑,只是那四個字裡隱藏的情緒,卻是他不能解讀的,再擡頭時,龍溟的背影已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