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風暗自嘆息,心想爲將不是爲兵,將是要指揮的,勇猛當然是好事,但將的作用不在於帶頭,而在於出謀,如果爲將只要勇敢就可以,那麼幹脆就不必有將,直接在士兵中找幾個勇敢的帶頭人就成了。
他起身來到地圖前,看著地圖。安南的地形好象一個彎曲的挑子,北面是一大片平原,中間是一個彎曲的細細的條狀地帶,南端是比北端小一些的平原。現在,只要攻克諒山,至少北面的平原就無險可守了。而諒山形如一把刀,刀刃橫著擋在安南北部,安南軍就駐紮在山頂,也就是刀刃上,這刀刃不是光滑的,而是由數個山峰組成,最高的有三座,也就是方纔說的左峰、中峰和右峰。其實這情形很簡單:敵人橫著分佈守衛,我軍頓兵山下,按理說這種情形最好的辦法是繞過去,問題就在於,偏偏繞不過去。所以,現在所有人都一籌莫展。
戰長風沉吟良久。
他不是神仙,這樣的情形下還真沒什麼好辦法。方纔兩個參將都出聲了,但計策也不過是要麼攻左峰,要麼不攻,司馬德威雖然沒有出聲,但看情形不是不出聲,而是沒辦法。
他轉頭問李青:“李牙將可有什麼主張?”
李青冷笑一聲:“當然全憑將軍做主。”
戰長風一愣。
這叫什麼話?你要是沒有辦法就說沒辦法,什麼叫“全憑將軍做主”?這話裡很有些嘲諷的意思啊。只是這話還真不能明著說有什麼不對,戰長風不由得盯了李青一眼,心中奇怪此人怎麼會這樣一付腔調,李青居然毫不迴避,就那麼與戰長風對視著。
戰長風哼了一聲,心中已經明白:這人年青氣盛,本以爲常將軍戰死,他應當接替指揮,沒想到沒讓他接替指揮,反而讓戰長風這個平民緊急代替,想來他心中有氣。
好吧,戰長風倒也不至於和他一般見識,何況他本就不是軍中之人,也犯不著與這個愣頭青一般見識,他沉吟了一下,問道:“如果用別的辦法是否可行?比如挖一條溝,士卒藏身在溝裡慢慢接近山頂?”
這話一出口,李青第一個怪聲怪氣的笑了起來,鄒成恩也笑出了聲,幾個大小都統也是笑容滿面,只有司馬德威仍是平平淡淡的,好象沒聽到一樣。
衆人裡,只有身材五短的喻千里滿臉通紅!
“肅靜!”戰長風終於怒了,他狠狠的看著李青,厲聲道:“李牙將,何事好笑?軍中紀律你可知道?”
李青一呆,臉上泛紅,隨即冷冷的答道:“末將違反了軍紀,請將軍處罰。”
“好!”戰長風立刻說道,“來人!帶李牙將下去,打五軍棍!”
“啊?!”衆人大驚失色,沒想到戰長風真的就要處罰。
李青一下子跳了起來,臉上變色,大聲說道:“戰長風!你,你來真的?”
戰長風冷笑。
當然來真的,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子在玩兒過家家,以爲我會說兩句就放了你?軍紀如果不嚴,這部隊還打什麼仗?如
果自牙將就開始這樣把作戰會議不當一回事,下面的士兵又會是什麼樣?
“將軍,請息怒!”幾個將領紛紛向戰長風求情。
戰長風冷冷的看著一衆將領,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如果你們處在我的位置上,你們會不會不處罰他?”
所有人都不再出聲。
李牙將這一次的確是夠過份的,如果換了他們,只怕處罰的更狠。只是,如果是對別人當然會處罰的更狠,但對李牙將。。。。。。
“拉下去,打!”戰長風用事實證明,即使對李牙將,他也一樣下手不留情。
喻千里突然離席,向戰長風一揖到地:“將軍,李牙將絕無不尊重您的意思,他笑是有原因的,這原因與末將有直接關係,可否請將軍先寄下這個處罰,待會議結束,末將向您細細陳說?如果您聽完了末將的話仍認爲李牙將該打,末將也無話可說,只是,末將還請將軍待聽完末將的話後再做道理。”
戰長風沉吟了一下,緩緩的答道:“縱有千條理由,在會議上公然嘻笑的事實也改不了。這原因喻參將以後不妨慢慢說,但現在,對他的處罰卻是不能少了的!”說罷一揮手,兩邊已有士兵上來要拉李青下去。
李青鐵青著臉,手一擺,自己站起身,大步跟著士兵向外走去。
帳內一片寂靜。
這一回大小將校們算是明白了什麼叫軍紀。
戰長風卻只能嘆息。
看來此前的那位常將軍勇則勇了,但治軍卻不行。
他掃視一眼大小將校,說道:“既然沒有什麼克敵良策,且先不要急著攻山,下令士卒嚴守防線,明日再議。”
“將軍!”鄒成恩有些發急,插話道,“我們只有十天的限!”
“我來頂罪。”戰長風堅決的答道,“寧可我去頂罪,也不能讓士卒爲了免我們的罪而白白送死!”
這句話一出,幾個將校的臉上都現出佩服的神色。
“散會!”戰長風下令道。
會一散,戰長風立刻傳喻千里到自己的營帳中來。他在會議上已經看到,一說到挖地道,挖溝之類的,大家就都笑起來,而且明顯的都在笑喻千里,他必須弄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的一說這話大家就笑?
喻千里奉命而來,他也知道戰長風要問什麼,才一見到戰長風就說了個請求:“戰將軍,我,可不可以不說?”
戰長風奇道:“不是你自己應承的,要會後和我私下說嗎?”
“那是爲了求情。”喻千里答道,“現在李牙將打也打了,這個,這個事情絕對無關戰局,末將還是不說了吧。”
戰長風搖頭:“這個你還真得說,你總不至於想每次作戰會議我都拉一位將領出來打一頓吧?或者以後咱們誰也不許說‘溝’字?”
喻千里的神色極爲尷尬,他搓著手,期期艾艾了良久,才低聲道:“末將,末將入伍前是個盜墓賊!”
戰長風嗯了一聲,問道:“然後呢?”
喻千里吃驚的擡起頭看著戰長風,見戰長風的神色如常,不象是拿他開玩笑,這才答道:“然後。。。。。。沒有然後了。”
“什麼叫‘沒有然後了’”?戰長風問道。
“然後,然後他們就拿這個開末將的玩笑啊,”喻千里答道
,“什麼挖地道,挖溝,都是嘲笑。。。。。。不是,是都是以此開末將的玩笑的。”
戰長風的神色變的嚴肅起來,他想了想,對喻千里說道:“你且回去吧。”
喻千里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戰長風慢慢坐下,他伸手去拿茶杯,茶杯在他的手裡發著抖,茶水都濺了出來。
他突然狠狠的把茶杯摔在地上,茶杯“呯”的一聲四分五裂。
次日一早,戰長風傳令聚將。
所有人都安靜的聚集在中軍帳內,連牙將李青也老實了。雖然五軍棍並不至於有多嚴重,但屁股疼還是小事,面子丟了卻是大事。所以他只是冷著臉坐在那裡,一聲不吭。
戰長風居中而坐,看了一眼四周,開言道:“今日咱們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議,各位可都知道自己的家譜吧?五世之前,各位的先祖都是做什麼的?都給我一一報來!”
這話一說,所有將領全部呆住。
他們都以爲今天是繼續研究如何攻山,沒想到戰將軍卻發出這麼一個怪命令。報家譜?幹嘛?要追封王侯不成?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明所以。
一片沉默中,司馬德威首先開言:“五世之前,末將的先祖是街頭上賣藝的藝人。”
戰長風點頭,又向鄒成恩看去。
鄒成恩見戰長風看向自己,不得不答:“五世之前,末將的先祖,末將的先祖因家貧無法自立,當身爲奴。”
戰長風嗯了一聲,看向李青。
李青的臉有些發紅,眼見兩個參將都說了,他也不能不說,何況昨天一笑就是五軍棍,今天要是不回答,這可是違領,是殺頭的罪了。
“五世之前,先祖是,是龜公。”
“什麼?”戰長風沒聽懂。
“龜公,就是,就是妓院裡接待客人的男子。”他越說聲音越低。
戰長風這回懂了,但他仍沒什麼表示,看向喻千里。
喻千里的額頭冒汗,低聲道:“五世之前,末將的先祖是當時鄉里的第一富豪。”
戰長風點了點頭,突然問道:“喻參將,你在入伍前是盜墓賊,此事可真?”
喻千里一時有些哭笑不得,心說這種事情還有人搶著說謊不成?他只能點了點頭。
戰長風突然一拍桌子!
“你們平日裡就因爲喻參將此前做過盜墓賊嘲笑他嗎?你們自己回想,你們的先祖都是做什麼的?浪子回頭金不換,喻參將此前是盜墓賊,但現在他是我軍將領,與他此前做什麼有什麼關係?天下可有誰的祖上到現在,自打開天闢地以來就一直是高貴之人?漢皇帝劉邦不過是一個小混混,但終成天下之主,有誰會因爲他此前的出身嘲笑他?相反,倒是人人佩服他能在如此逆境中成功!倒是項羽,出身富貴,可最後的結果如何?你們這樣子嘲笑別人,你們可想到過,你們的缺陷正在你們內心中嘲笑你們自己?如果讓我說,這些人裡我最佩服的倒是喻參將,他能金盆洗手,而且通過自己的努力達到今天的地步,值得本帥推崇!”
說罷,戰長風站起身,向喻千里深施一禮。
喻千里急忙回禮,當他行過禮再擡起頭時,他的眼中已經充滿了淚水。
帳中一片寂靜,每個人都面帶愧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