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一聲,一尾魚從水中飛躍而起。
戰(zhàn)長風的手一抖,魚線悠了過來,他小心的將魚從鉤上摘下,看著魚嘆息:“只是一個很小的餌,值得你賭上命嗎?”
他看著魚不斷張合的嘴,搖了搖頭,將魚扔回水裡。
然後,他繼續(xù)給魚鉤上魚餌。
他身後不遠處,是幾座新墳,燒紙的煙還沒有散盡,隱隱的,還有女人的哭泣聲。那幾個女子一同來上墳,他們的丈夫都是在最近一次戰(zhàn)役中戰(zhàn)死的,墳又緊挨著,她們一同來,分別在自己丈夫的墳前放聲痛哭,又相互攙扶著離開。現(xiàn)在,她們還沒有走遠。
戰(zhàn)長風又將魚鉤甩入水中,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
他對身後發(fā)生的一切沒有興趣。這一切與他無關(guān)。
這場戰(zhàn)爭,這些死者,這些寡婦,這個國家,這一切都與他無關(guān)。
因爲他被告知,不得對此感興趣。
他是天下聞名的貪官戰(zhàn)英豪之子,據(jù)說,戰(zhàn)英豪貪污的錢足有國庫三十年的收入,雖然他知道,他的貪官爹爹只收了四百兩銀子,但,除了他自己,沒有人相信。人人都知道,他爹爹是天下第一貪官。他也曾激憤的向別人解釋,但換來的只是冷笑,以及一個十分恰當?shù)某烧Z:“欲蓋彌彰!”
他只有閉嘴。
他能說些什麼?說自己的爹爹一向清廉,清廉的甚至沒錢給母親治病,最後收了四百兩的賄賂,結(jié)果母親病死,父親入獄?你倒猜猜,會有人相信嗎?
哦,曾經(jīng)有一個人相信過,那人聽完了戰(zhàn)長風的話,只回答了兩句:“貪一文錢也是貪!貪官,個個都該死!”
戰(zhàn)長風只有閉嘴。
沒錯,貪一文錢也是貪,但他很想問問,爲什麼滿朝的貪官,個個動不動幾萬兩幾十萬兩的進帳,偏偏就他這個一生只貪了一次,貪了四百兩給母親治病的爹爹該死?
其實,他明白,他爹爹之所以會被判終生監(jiān)禁,而那些貪錢萬億的人倒高居朝堂,正因爲他爹爹貪的太少。
他爹爹官至兵部尚書,卻從不肯和貪官們同流合污,對貪官一向不講情面,貪官們對他爹爹恨的牙都癢癢,現(xiàn)在,他們居然抓到了他爹爹貪污的把柄,他爹爹怎麼會不被判重刑?那些貪官們是不怕入獄的,因爲他們相互都知道對方貪污的底細,如果一個貪官入獄其他人不救,那麼最終,貪官們無人能自保。也正因如此,這些貪官們都相互支持著,而對那些清廉的官,他們深深的防範著,因爲清廉的官是不怕揭他們的底的。
所以,他爹爹必須重判。
所以,他爹爹這四百兩,在口口相傳的過程中不斷膨脹,最後變成了四億兩。只是沒人去想一下,究竟從哪裡能找到四億兩來給他爹爹行賄。
而他,戰(zhàn)長風,原本是軍中大將,身居常將軍之職,但他爹爹一入獄,他就被廢爲平民,並且不得進京,不得探視他那貪官爹爹。
他想重新從軍,哪怕當一個小兵,在戰(zhàn)場上戰(zhàn)死,只要能幫他爹爹減輕一些罪就行,但,兵部專門發(fā)文,嚴禁他從軍。
他想做一點小生意,至少維持生計,如果有可能,想辦法託人給他爹爹一些衣物,但,知府親自出馬,禁止他擺攤。
他在街上和人交談,過後那人會立
刻被專門盯他稍的大內(nèi)帶刀侍衛(wèi)盤問,甚至有人因此受刑。
於是他遠離了人羣,閉門不出。但即使這樣,朝庭仍不放心,畢竟,他曾經(jīng)是常將軍,而且是一個戰(zhàn)功卓著,文武雙全的常將軍,或者換句話說,他是有能力謀反的常將軍。
所以他被從長安發(fā)配到了兩千裡之外的貴陽。
他乾脆在貴陽城外建了一個小木屋,自己種菜,自己打獵釣魚,不與任何人往來。他決定對一切都不感興趣,否則的話,是完全可能讓任何一個被他感興趣的人入獄的。
所以他現(xiàn)在只對魚感興趣。至少,魚不會說話,你沒辦法盤問出什麼來。
他的手輕輕的抖了抖,讓魚餌在水裡跳動幾下。這樣更容易讓魚上鉤。
他決定不再赦免下一個上鉤的魚。第一條上鉤的魚是因爲不明白這是個餌,那麼第二條,則只能說是明知是餌也要吞了,那麼,他當然不會再赦免這條魚。
身後,傳來車輪滾動的聲音,好象來了一輛馬車。
戰(zhàn)長風沒有理會。他的精神集中在魚餌上。水面的浮標好象動了動,應當是有魚在試探這餌了。今天,他要做一回紅燒魚,這條魚,就是他鍋裡的那條了。
身後傳來“籲 ̄ ̄ ̄”的聲音,馬車在他身後不遠處停下,跟著,有人跳下馬車,向他走來。
那不是草鞋踩著草地的聲音,那是靴子踩著地面的聲響。
戰(zhàn)長風皺起眉毛。
魚餌不動了,魚被嚇跑了。
他轉(zhuǎn)過頭,看著身後。他想知道,是哪位官員來拜祭這幾座墳了。這是一個新鮮事,一個穿得起靴子的官員,居然來到這個荒涼的所在拜祭幾個無名小兵。
他看到了兵部侍郎趙自安。
這可不是來拜祭那幾個小兵的。再怎麼說,這幾個小兵也不至於讓兵部侍郎親自拜祭,何況,趙侍郎正筆直的走向自己,而不是那幾座墳。
“找到你可真不容易,”趙自安在戰(zhàn)長風身前幾尺處立住腳,微微喘息著,“戰(zhàn)長風,原來你在這裡。”
戰(zhàn)長風笑了笑,那笑容充滿諷刺:“又要把我流放到哪裡?要我去西域嗎?”
趙自安也笑了笑,在戰(zhàn)長風身邊慢慢坐下:“我是來招你從軍的。”
戰(zhàn)長風放聲笑了起來,再也不顧會把魚嚇跑了:“趙叔叔,你走了兩千里路,就爲了給我講這個笑話?”
“第一,這不是笑話,”趙自安嚴肅的答道,“我特別請了聖旨,聖上已經(jīng)同意;第二,我也沒有走兩千里路,我不是從長安來的,是從平壩來的,只走了八十里。”
戰(zhàn)長風哼了一聲,聲音裡仍是充滿著譏誚:“怎麼,不是聖主在世,天下太平嗎?一個叛苗都平不了了?居然勞動兵部侍郎大人親臨前線?還居然無計可施,得找我這個罪人來幫忙?”
趙自安的心裡暗暗喝了一聲彩。
生活的苦難沒有損害這位曾經(jīng)的常將軍的智慧,只聽了他說自己來自平壩,戰(zhàn)長風立刻就猜到,這是他親自來到與叛苗作戰(zhàn)的前線督戰(zhàn),而一個兵部侍郎從長安出發(fā),行兩千裡來到作戰(zhàn)前線,當然是因爲這裡的作戰(zhàn)極度不順利,當然也可能是因爲有大勝特別來獎勵,但如果有大勝,爲什麼要招戰(zhàn)長風從軍?這明明就是無計可施了
,否則也不至於要趕上八十里的路,千方百計的找到他這個被廢爲平民的人!要知道方纔趙自安可是說過“找到你可真不容易”的,這麼不容易的找戰(zhàn)長風,還能是因爲什麼?
趙自安由衷的笑了:“戰(zhàn)長風,你還是那麼聰明。正是如此。前線僵持,攻山不克,反而被叛苗打了好幾次突襲,損失慘重,雖然朝庭也有將領(lǐng),但一時半會兒的難以頂上來,畢竟要走兩千裡。所以我特別用加急快報請聖上批準,由你來指揮一個方向的作戰(zhàn)。”
“我批準了嗎?”戰(zhàn)長風冷冷的問道。
“什麼?”趙自安沒聽懂。
“我批準了嗎?”戰(zhàn)長風又問了一回,這一回他的聲音開始高了起來,明顯的帶著怒火,“爲什麼沒人徵求一下我的意見?”
“我以爲你會同意的。”趙自安沉聲答道。
“我爲什麼要同意?”戰(zhàn)長風的怒意更盛,“爲了報答皇帝把我流放兩千裡的大恩嗎?”
“爲了你爹爹。”趙自安答道,“我已經(jīng)請了聖旨,聖上親口答應,此戰(zhàn)你能取勝,就把你爹爹的判決由終身監(jiān)禁改爲二十年監(jiān)禁。”
“哈哈哈。。。。。。”戰(zhàn)長風再次大笑,那笑聲裡沒有一絲的高興味道。他笑聲一頓,看著趙自安:“趙叔叔,謝謝你的好意,可是,吏部大牢裡,有哪個犯人能活二十年?人人都知道,一個人在吏部大牢裡如果關(guān)上三年,就等於被判死刑!”
“我保證,你爹爹絕不會因獄卒的虐待而死!”趙自安終於有些生氣了,他的聲音也有些高,“你爹爹已經(jīng)關(guān)了三年了,這三年,我每十天派人探視一回,每三十天親自去一回,直到我來這裡之前,你爹爹吃的好,睡的香,沒病沒災,一切正常!我不能保證你爹爹一定活二十年,但我可以保證,絕不會是因獄卒或監(jiān)獄裡的條件而死,如有差池,唯我趙自安是問!”
戰(zhàn)長風突然不說話了。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問道:“要我指揮哪支部隊?”
趙自安開心的笑了。
“現(xiàn)在三路大軍,南路在望謨,中路在惠水,北路則頓兵於天臺山下。南、中兩路糧草不繼,正自催趕糧草,北路軍背後就是貴陽,糧草充足,只是對面天臺山的叛苗守軍藉著天險死守,屢攻不克,數(shù)日前主帥參將孫陽陣亡,軍中無主,希望你指揮北路軍作戰(zhàn)。”
“北路軍只有三千人?”戰(zhàn)長風吃了一驚,“我可是聽說北路叛苗有數(shù)萬人衆(zhòng)的!”
無怪他吃驚。帝國軍制,五人設一伍長,二十人設一什長,百人設百夫長,五百人設小都統(tǒng),一千人設大都統(tǒng),三千人設參將,五千人設牙將,一萬人設常將軍,常將軍之上自然還有種種名色,包括定遠、奮威、驃騎將軍、大將軍,將軍中最高級是護國將軍,再往上就是大小元帥了。既然北路軍主帥是參將,那麼當然北路軍只有三千人。
“北路叛苗沒有幾萬人。”趙自安答道,“這是前線統(tǒng)帥誇大其詞,整個叛苗部隊也不過兩萬人衆(zhòng),現(xiàn)在北路軍當面的叛苗也不過五千人而已。至於北路軍,現(xiàn)在也有五千人。本來是一個萬人隊,但損失過大,現(xiàn)在還有五千人可作戰(zhàn)。”
“那麼統(tǒng)帥爲什麼是參將?”戰(zhàn)長風追問,“難道牙將和本來的統(tǒng)帥常將軍都陣亡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