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瑪的臉上現出一絲失望的神色,也接過檸檬撒來進店坐下,默默的吃著。
二人默默的吃完,正待站起,猛聽得身後人聲大起,好象有人在用漢語大聲叫罵,中間還夾雜著夷語的聲音。
戰長風一皺眉,轉身看去,卻見一個漢軍百夫長正在那裡與賣撒苤的老闆在大聲爭執,那老闆一時氣急,漢語又不熟練,於是將本族語言用了上來。
那百夫長滿臉的橫肉,敞著胸,露出胸口黑乎乎的胸毛,大聲叫罵道:“老子可是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老子走南闖北,打過多少仗!還不就是爲了你們才流血賣命的?如今吃了你一碗東西你就敢收老子的錢?知不知道老子是打過仗的?”
他一邊說一邊一伸手,將那做撒苤的案板一下子掀翻在地,案板上的原料撒了一地。那老闆又急又怒,用本族話大聲喝罵著,卻不敢去惹這位一口一個“老子打過仗”的軍爺。門裡門外,人羣立刻圍上了裡三層外三層,所有人都低聲說著這百夫長的不是,但這百夫長一身橫肉,腰間帶著明晃晃的腰刀,卻有誰敢惹?
戰長風冷笑一聲,慢慢走過去,那百夫長沒有看到戰長風,因爲他正背向著店內,面向著店外的人叫囂:“看什麼看!老子打仗時砍腦袋可是很拿手的!老子可打過仗,殺過人的!”
“老子也打過仗,可能管你一管?”他身後傳來一聲怒喝。
那百夫長一呆,急轉身看去,卻正是戰長風。他立時感覺著雙腿發軟,臉上迅速變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話來。
戰長風看著這個狂徒,越看越氣,上去一腳將這百夫長踹倒在地,喝道:“你砍腦袋很拿手是不是?信不信我砍你的腦袋也很拿手?”
那百夫長哪裡還敢嘴硬,爬在地上來不及起來就叫道:“將軍,小的一時喝多,腦子有些發矇,請將軍恕罪!”
戰長風“嘿”了一聲,問道:“你且說清楚,你是真喝多了還是假喝多了?”
那百夫長聽得事情可能有轉機,也顧不上多想,連連叫道:“真喝多了,真喝多了!”
戰長風冷笑一聲,慢慢的說道:“騷擾百姓,是一罪,違反軍紀,於城中醉飲,是二罪,你現在既然承認真喝多了,二罪並罰,你可也不必再想著當你的軍官了!”
那百夫長沒想到自己給自己加了一罪,一時直想抽自己的耳光。戰長風也不客氣,見這百夫長身上帶著一捆繩子,想是來城裡採辦物品,用繩子以方面捆紮的,他上前一把抓過繩子,將這百夫長雙手系起,一拉之下,將這百夫長從地上拉了起來,喝道:“跟我回去,咱們好好算算你的帳!”
那百夫長被拉的踉踉蹌蹌的,連連跟著,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是垂著頭,聽任戰長風象遊街一樣把他一路拉扯著前行。
道路兩邊,圍觀的人羣中突然暴發出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人們以這種方式向戰長風表達敬意。戰長風騰出一隻手向周圍示意,心裡卻是極爲沉重。
這樣處理一個騷擾百姓的軍人,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按說,處理的不及時,百姓們該罵他纔對,但現在,只是正常的處理一個違法亂紀的軍人,卻讓百姓們感恩,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能夠公平執法也算是恩典了?
他恨恨的一拉繩子,拉的那百夫長跌跌撞撞的,他回頭看去,只見德拉瑪正不遠不近的跟在自己身後,見戰長風看向自己,德拉瑪豎起拇指,意示對戰長風的讚揚。
戰長風苦笑著搖了搖頭,心想自己的部隊還沒有出征就出現瞭如此丟人的一幕,哪裡值得讚揚。他揮了揮手,示意德拉瑪坐車先回,自己則要帶著這個百夫長回去。德拉瑪卻搖了搖頭,做了幾個手勢,戰長風看著這幾個手勢,實在不明所以。德拉瑪見戰長風不明白,緊走了幾步上來,笑道:“把他扔在車外面,讓他坐在車伕邊上,咱們一起回去不就可以了?”
戰長風其實也知道這樣做可以,他的本意,是路上好好教訓一下這個百夫長,畢竟這樣的事情不能當著外人做,所以才讓德拉瑪先走,但德拉瑪這樣一說,戰長風如果不答應,倒好象有什麼內情一樣了。他當下點頭,笑道:“這個我還真沒想到。就這樣辦吧。”
德拉瑪瞟了戰長風一眼,輕聲道:“除了打仗,你也該多想一點,有些事不能總是想不到啊。”一邊說著,臉上卻又有些微紅了。
戰長風聽得德拉瑪這話裡大有深意,心中暗驚。他以罪人之身而指揮大軍去緬甸作戰,緬甸還沒進呢就與緬甸國王之女有私情,這個罪可就大了。無論他對德拉瑪是不是有情,他可不敢亂碰緬甸國王的女兒,這裡可不僅僅是你情我願的事情,這還涉及到國與國的關係,他哪裡敢亂動念頭,於是他乾脆裝傻,點頭道:“姑
娘教訓的是。咱們這就回去吧。”德拉瑪恨恨的一咬牙,也不知道戰長風是真不明白還是裝不明白,當先上了馬車。戰長風將這百夫長的繩索解開,令他爬上車去,坐在車伕身邊,他也進了馬車,見德拉瑪一本正經的在馬車裡端然正坐,不再象來時那樣隨意的在車廂裡與戰長風擠著,心裡暗暗好笑,全做不知,也老老實實的坐入馬車。
馬車一路前行,戰長風和德拉瑪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聊了一會兒,德拉瑪的身體漸漸放鬆了下來,就是說,又開始和戰長風挨挨擦擦的了,但才一放鬆,車卻已經停下,到了軍營了。德拉瑪輕嘆一聲,打開車門,跳下車去,向戰長風揮了揮手,說道:“我先回去啦。你也休息吧。”
戰長風含糊以應,慢慢的下了車,看著那百夫長青著臉慢慢的爬下車,冷冷的說道:“跟我走。”
二人進了軍營,戰長風在前,那百夫長在後,直向中軍帳走去,將到中軍帳,那百夫長看了看四下無人,突然搶上兩步,將兩張銀票遞在戰長風眼前,努力做出笑臉,說道:“將軍,小的一時糊塗,還請將軍大人大量,放小的一馬。”
戰長風看著那兩張銀票,不由得長嘆了一聲,他伸手接過銀票,一言不發,轉身繼續往中軍帳走。那百夫長喜動顏色,心想這一回總算得出生天了。他見戰長風不出聲,也不敢隨便就走,也跟著戰長風往中軍帳處去,心想雖然將軍肯定會訓斥他一頓,但銀票的作用一定能讓他免受皮肉之苦,他的這個百夫長也能保得住了。他一邊走一邊想著,一會兒將軍訓斥他的時候要如何表現,以配合將軍的裝腔作勢。
戰長風進得帳來,卻沒有訓斥這百夫長,而是對侍衛吩咐道:“今天的值日官是誰,傳來見我。”
那百夫長在一邊聽著,心中更喜。看來這位戰將軍還真會做人,他自己不處理,而是交給值日官處理,自然是個大事化小之意,只要這值日官不是有名的眼裡不揉沙子的廉自潔,他就能得到從輕處理,來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一會兒值日官走了進來,那百夫長一看之下心不由得涼了半截,今天的值日官正是廉自潔!他心中暗自埋怨,怎麼自己這麼命苦,不由得向戰長風看去,連使眼色,希望戰長風能夠不把自己交給廉自潔,或者在說自己的行爲時能言詞間露出個輕罰之意。
戰長風卻沒有理睬這百夫長,他對廉自潔說道:“廉將軍,今天我在城裡碰到了這個人。此人違反軍紀,在城中醉酒,騷擾百姓,掀人桌案,而且還公然向我行賄,請你來處理。”
廉自潔看了那百夫長一眼,答道:“前二罪並罰,該當革職並處苦役,但有行賄情節,卻是要處死了,只是不知這行賄可有證據?”
戰長風心中暗贊。雖然他已經親口說了這百夫長向自己行賄,但廉自潔仍是不爲所動,一定要有證據才處理,這個人還真是有原則。他將手裡的銀票遞了過去,說道:“這是他給我的。這裡的銀子,你先派人去城裡,找到那個被掀了案板的老闆,就用這銀子賠償他的損失,剩下的錢就交公吧。”
廉自潔接過銀票,看了看,問這百夫長道:“這二百兩的銀票,可是你給戰將軍的?”
這百夫長在一邊目瞪口呆的看著兩位將軍交談,直到這時,他才終於確認,這位戰將軍原來根本就沒打算收賄賂,而是就打算治自己的罪!他現在這一行賄,不但沒減輕罪,反而惹下了大罪,連腦袋都要掉了!
“我沒醉酒!”這百夫長眼見大難臨頭,終於叫了起來,“戰將軍,我,我是說謊的,我沒醉酒!”
戰長風又是嘆息了一聲,慢慢的答道:“現在說這些還有用處嗎?醉酒鬧事是一罪,沒有醉酒卻面對長官詢問公然說謊難道就不是一罪了?你這兩罪雖大,卻也不至於要了你的性命,但你這一行賄,卻是死罪了。”
這百夫長這才知道方纔在中軍帳外戰將軍爲什麼要嘆息,原來是爲他的性命可惜!
“將軍,饒命,饒命啊。”這百夫長的話音裡帶了哭腔。
廉自潔在一邊看著,心知一切都已經是鐵證如山了,他向一邊的衛兵揮了下手:“帶下去,殺!”
兩個衛兵將哀號著的百夫長架了出去。戰長風坐在那裡,一臉的鬱悶。
“將軍,此等人依律當殺,將軍做的對。”廉自潔見戰長風坐在那裡好象很不高興的樣子,出言安慰道。
戰長風第三次發出嘆息:“我不是爲這件事,你看,他給我的銀票兩張,每張一百兩,共二百兩。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懷裡都能隨便拿出二百兩的銀子來,這貪污之風卻有多盛了?”
廉自潔的心中暗暗喝了一聲彩。他對戰長風不受賄賂,嚴格處理這百夫長自然同意,但也只是同意而
已,並沒有什麼特別的,他廉自潔也是一樣會這樣處理。但見微而知著,從小小百夫長身上能拿出二百兩銀子來而擔心貪污之風,可謂是心憂天下,這樣的將領卻並不是很多的。他的心中不由得對戰長風父親的貪污事件打了個問號。雖然不能說有其父必有其子,但兒子如此公正無私,不貪不瀆,而且還心憂天下,見微知著,父親卻會是一個大貪官?
只是,這個事情一則不是公事,二則,也是問不得的。廉自潔只能在心中暗自懷疑。他也不好回答戰長風的問題,貪污這事兒,是一個公開的秘密,他如果和戰長風說現在將軍們個個都中飽私囊,只怕他這個常將軍也就幹到頭了,但如果說沒有這回事,他自己都感覺著臉紅。所以他轉了話題,輕嘆道:“其實這百夫長原本也不是貪污之人。他曾數次立過功,只是從沒得到過應有的獎勵,後來也就自暴自棄了。”
戰長風第四次嘆息。
這個社會其實是在逼良爲娼。一個立過多次戰功的人不能得到應有的獎賞,那些只會拍馬的人,憑藉私人關係的人,貪污的人卻一個個高升,衆人看在眼裡,怎麼能服氣?有功不獎,有過反獎,這就是在逼著人們去拍馬,去貪污,去投效私人。這百夫長固然當殺,但讓這個曾經的英雄變成今天這樣子的人,敗壞了社會風氣的人,卻又當如何?“竊鉤者誅,竊國者成諸侯!”這就是今天的情形。
戰長風想不下去了,他感覺著胸口發堵。他擺了擺手,說道:“將他好好安葬了吧。傳令全軍,儘快準備,明日再休息一日,然後全軍前往緬甸!”他本是想讓部隊好好休息個兩三天,但今天這件事讓他意識到,如果在這裡駐守時間長了,只怕軍紀會成問題,於是決定隔日就啓程。
次日一整天,戰長風都在忙於出發前的準備工作,探馬已經派出,前往木姐的探馬回報說,在木姐沒有見到叛軍的蹤影,看來叛軍並沒有打算“禦敵於國門之外”。戰長風打開地圖,他的目光從木姐向前延伸著,看著前面二百里外的另一個城市:臘戌。
他知道,叛軍不會在邊境與漢軍作戰,因爲這裡漢軍可以得到堅強的後方支援,叛軍自然無力與強大的中國進行一場大規模的消耗戰,他們只有一個選擇:在最容易防守的地方守住,讓漢軍攻不得。這個地方不能太深入緬甸腹地,否則國家殘破,他們守得住也沒有意義,但又不能離邊境太近,同時又得是漢軍的必經之地,而且還要能很容易的守得住,符合這些條件的,只有臘戌。
這裡離瑞麗二百里,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左右是連綿的羣山,雖然不高,卻是樹林茂密,只在當中有一處通道。這樣的地點,正是易守難攻之處。
看著地圖,戰長風陷入了沉思。這裡的仗要怎麼打纔是?他思量了很久,仍是沒有對策,只能等著到了地方再具體觀察做出決定了。
第二天,大軍啓程。緬甸,西南臨安達曼海,西北與印度和孟加拉國爲鄰,東北靠中國,東南接泰國與老撾。他們的王城在仰光,此時已經被叛亂者佔領。戰長風現在的任務,就是一路前行,攻克仰光。仰光一克,叛軍也就失了依託,自然瓦解。但仰光地處緬甸最南端,從邊境到仰光,有千里之遠,打到仰光,也就意味著要縱貫緬甸全境,這一戰,更重要的不是擊敗敵軍,而是如何佔領緬甸全境了。
大軍出了瑞麗就是木姐,雖然與瑞麗緊鄰,但二者的景象卻是大不相同。瑞麗這一邊是歌舞昇平,而木姐卻是人去城空。這個原本就不大的城市,現在就象是鬼城一樣,幾乎所有的居民都已經跑光了,生怕戰火殃及自身。
自木姐前行,路上越來越難走,山路崎嶇,雖然現在還不算在羣山之中,卻也是不斷的經過各種大大小小的丘陵,每走一里都很是艱難。兩天下來,才走了不到一百里。此時探馬已經回報,叛軍果然是在臘戌。只是究竟防守的兵力有多少,卻不得而知。
晚上,戰長風與衆將研究了敵情,衆人都感嘆著道路的難行和地理的險峻,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只能多派探馬去打探,衆人直到二更過半方散。
戰長風疲倦的躺下,朦朧中正要睡去,突然間外面號角聲大起!他一躍而起,立時聽出,這是英柵處哨兵的警戒號,看來是有敵軍來襲!
他抓起劍來向外就跑,一邊跑心中一邊奇怪。這裡雖然已經進入緬甸,但並不是什麼好的作戰所在,叛軍雖然在緬甸可算戰鬥力強大,但與漢軍比卻還差著一截,在這樣的地方,在漢軍還沒有疲憊之時來偷襲,不知敵軍將領是怎麼想的?
他出得帳來時,四下裡已經是一片喧囂,一衆士兵已經紛紛衝到營柵處,各隊的將領也正在就位,營柵前火把亮如白晝,看來敵軍這一回的偷襲算是失敗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