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風嘆了口氣,起步向馬車走去,他的眼前好象又看到了許叔叔和父親坐在自己家的大廳裡聊天,而他則跑進跑出的玩耍的情形------那一年,他七歲。
“駕!”戰長風才一進車廂,還沒有坐穩,車伕已經一聲吆喝,趕著馬放開四蹄狂奔起來。
趙自安看著馬車遠去帶起的塵土,卻沒有一絲笑容,他的眉宇間滿是憂慮,因爲他比戰長風知道的更多一些,他知道皇帝爲什麼特別把戰長風派到左二隊去當遊擊,上一次,有一個李柱國是他的仇敵,也同時監視著他,這一回,左二隊裡也有一個牙將是他的仇敵。
戰長風一路疾行,直抵左二隊駐地。他進中軍大帳的時候,常將軍許歸年正在大發脾氣。
“把何參將拿下!”許將軍暴怒。他氣的鬍子都翹起來了。
這不怪許將軍,換誰都得怒。三千人圍攻七百人,對手只是憑著一丈多高的營柵拒守,打了二十天,死傷五百餘人,卻沒能拿下!天下還有如此無能的將領嗎?
他把手下三分之一的兵力派給何參將,就是希望何參將速戰速決,拿下這個據點,至少也算個功勞。現在可倒好,他自己這一邊與五千敵軍對峙,那是沒辦法,對手憑江拒守,他自己雖然人數上比對手多了兩千,但金沙江天險豈是這點優勢能突破的?就算他全軍壓上也沒辦法做到。問題是如果三千人在平地上圍攻七百人也打不了勝仗,這還能說得過去嗎?
許將軍所統領的一萬人馬是左路軍五個萬人隊的第二隊,左中右三路大軍,中路十萬人馬爲主攻,左右各五萬人馬策應。許將軍一直想著建功立業,這一回有了機會,統軍一路急行,搶在其他四路之前與敵接戰,希望能首先建功立業。
結果,其他四個萬人隊都被阻在江邊,聽說連中路軍也無法突破金沙江天險。許將軍倒也沒指望自己就一定能突破金沙江,但到目前爲止,三路大軍還沒有哪一路獲得過哪怕一個小勝,他只要能拿下這個八百敵軍拒守的小據點,就可以第一個向皇帝報喜!
結果,這個該死的何參將居然如此無能!
他嘆了口氣,坐在那裡一臉愁容。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兵馬既不強也不壯,而且軍紀鬆散。因爲叛亂突如其來,他這些軍馬絕大多數都是臨時徵調的,有些還是硬抓來的,成軍之後根本沒機會訓練就上戰場了,也正因如此他纔派三千兵力攻擊對手七百人的據點。
這七百人按計劃現在應當已經撤到了金沙江南岸,但他們的首領千夫長阿力赤想在北岸再多劫掠幾天,結果滇南軍全軍退守金沙江南岸,而且把所有船都帶到了金沙江南岸,他們這個千人隊來到河邊時,只找到了一艘幸運漏網的船,但沒運幾次,漢軍就到了。結果,這個千人隊有二百人幸運的回到南岸,另外七百人只好和阿力赤一起在北岸拒守。
說起來,這實在是老天爺給了許將軍一個揚名立萬的機會。如果從地圖上看去,整個金沙江,南岸是滇南軍,北岸是漢軍,只有這個據點孤伶伶的突出在北岸漢軍防線中。從整個戰局出發,滇南軍絕不會爲了七百人而強行突到南岸來,更不會冒險派船來
接他們,這七百人的處境是完全絕望的。
許將軍以七千人對峙敵人的五千人,至少可以確保臨河防線不會失守,再派三千人攻擊這個據點,他應當是唯一一個可能在大軍渡河戰役發起前報喜的將軍。現在,不但報不了喜,麻煩反而更大了。因爲這個據點如果拿不下來,是可能成爲滇南軍反擊的橋頭堡的!
他不敢再向這個據點增兵,因爲滇南軍手裡握著大量的船舶,如果對方突然渡河反擊,他必須有足夠的兵力應對,所以這七千人是不能亂動的。但現在這個據點必須儘快拿下,否則滇南軍只怕真要在此渡河,借這個據點之力徹底擊敗漢軍攻勢了。那樣的話,許將軍也不必擔憂戰局,只要關心下自己被砍頭後可不可以進祖墳就成。
那麼,換誰去指揮人馬攻擊?他手下三個參將,一個被左路軍總指揮定遠將軍呂明招去彙報軍情了,雖然滇南軍一時還沒打這個據點的主意,但呂將軍已經發現了這個問題,他不得不派人去彙報。另一個不能動,要幫著他防範主戰線,第三個,剛剛被拿下。現在還能有誰可去指揮這三千人作戰?
“許將軍,末將戰長風報到!”戰長風打破了沉靜。
許歸年的眼中閃出一絲驚喜。他倒不是因爲戰長風一定能夠救得了戰局,事實上在他眼裡,戰長風一直是一個孩子,哪怕戰長風曾經當過常將軍,曾經創造了多次勝利,最近的一次還只是兩個月前的事,但他一直以爲,戰長風就是那個當年整天纏著他講各種歷史戰鬥故事的孩子。
他驚喜是因爲,他又見到了故人之子。只是,現在滿帳的將領,他可不能隨便的表現出私情來,所以他盡力剋制著自己的感情,答道:“戰遊擊來了,真是太好了,我早就接到趙侍郎的文書,一直等著你來呢。”
戰長風笑笑,他明白許叔叔的意思,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而是幫許叔叔解決問題的時候。
“許叔叔,我去試試!”戰長風說道,雖然他也在盡力剋制自己的感情,但無意之間,卻忘記了稱許歸年官銜,而是不自覺的用了“叔叔”這個詞。
許將軍苦笑。他還沒有來得及出聲,身邊已經響起斥責聲:“放肆!才一到就亂髮言!”
戰長風的臉上一下變成苦相。
他居然正碰上了錢有爲!原來錢有爲就是在許將軍帳下做牙將!
當然,這其實並不是偶然的。如果錢有爲不是在許將軍帳下做牙將,皇帝也不會讓戰長風到許將軍帳下,箇中原因,其實一點也不難懂,是爲權術。
戰長風當然不希望碰上錢有爲,但錢有爲又何嘗希望碰上戰長風?他一見戰長風,立刻大喝一聲,本以爲這一下可算是先聲奪人了,沒想到戰長風冷冷的回答道:“錢將軍,軍中之事,唯纔是舉,咱們又不是考進士,一定要先中了舉人才能考。現在形勢危急,但有一絲之計能扭轉局面都應當聽一聽。”
錢有爲大怒,沒想到一個新到的遊擊也敢當衆頂撞自己,他固然不知道戰長風和許歸年的特殊關係,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在乎,這種關係在他錢有爲眼裡就是一個屁,什麼樣的關係能比得上他和他老爹兵部尚書的關係?
“來人!”錢有爲大喝,“把他拿下!”兩邊靜悄悄的,無人應聲。
錢有爲臉上一紅,看向帳邊衛士,正要發作,許將軍咳嗽了一聲:“錢將軍,現在仍是我在統軍,中軍帳裡,如果我在,他人是不得發佈命令的,本朝軍法已行百十年,錢將軍不要擅自違背。”
錢有爲的臉紅的象猴子屁股一樣,他雖然做了許久的牙將,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常將軍,但論起來,他還真不知道這些規定,要知道他一向是下了令別人就執行的,哪怕有比他官階更高的人在,人家也只是笑笑不說什麼,沒想到許將軍卻揭穿了這個規定,他再也坐不下去,恨恨的瞪了戰長風一眼,轉身出帳。
許歸年看著戰長風,那目光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慈愛,他心想這孩子雖然初生牛犢不怕虎,但還需要些歷煉,有空得教一教他。於是對戰長風說道:“戰長風,軍旅大事,不是隨便想個主意就行的。你還年輕,要多歷煉才行。”
戰長風卻不肯就此退卻。他揚聲說道:“許叔叔坐困愁城,卻不肯聽戰長風有何計策嗎?”
許歸年有些尷尬。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連“坐困愁城”的話都說出來了,他的確是坐困愁城,但誰又不是?
“好吧,你說。”他有點不滿的回答。
“末將有三條計策可用!”戰長風早已想好,立刻回答。
許歸年不由笑了起來:“是上中下三策吧?”心說這孩子可能看故事書看多了吧,現在這可是真的打仗,不是演戲。
“沒錯!”戰長風不理會許歸年的諷刺,一口氣說下去:“上策,對這八百敵軍圍而不攻,請左路軍總指揮定遠呂將軍會同中路軍,將主力悄悄移師到這裡,滇南軍看到我們對這個據點久攻不下,必然會想辦法在此渡河,我們等對手渡河之時,或先假意退卻,再以主力攻擊,或等其半渡而擊,必可獲大勝,如果動作夠快,可把滇南軍的船隻搶得,就此突破金沙江防線!”
這番話說出,整個中軍帳中一片驚歎。果然,這個將計就計的方法還真是出人意料,而且真是妙計!
許歸年心中又驚又喜,沒想到戰長風居然有如此謀略。他興奮的有些坐不住椅子了,半欠著身子問到:“還有兩計是什麼樣的?”
戰長風看到許歸年和帳中其他人的表現,就知道這一回他終於得到機會了。他當下說道:“中策,我軍全軍連夜移師,直擊敵人據點,以萬人之力攻擊敵人七百人,不出半個時辰必克。大江兩岸消息難通,對岸滇南軍就算知道我們有什麼動作一時也反應不過來,何況半夜三更,他們絕不敢冒險渡河,就算渡河,從準備船隻到軍隊上船再到過河也要大半天時間,此時我們已經得勝,立刻回防,可速戰速決,而且不會危及防線。下策,就以現有軍力施計再攻,如果小侄領軍,十日之內,必克!”
許歸年慢慢坐下,心中思量。這三計說的還真對頭,特別是前兩計,的確是好計。只是,第一計不是他許歸年能做主的,如果沒有走漏消息還好,但大軍移動中萬一這消息走漏了,滇南軍趁著漢軍主力移師的機會渡河攻擊,這個罪可就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