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長風氣的臉色鐵青。這是逼著他下屠殺之令嗎？他又怎麼下得了這個命令？但是如果不下這個命令，難道看著敵軍突破自己的防線？

一邊上，郎永淳咳嗽了一聲，低聲道：“戰將軍，我來吧。”他此時已經看明白了，戰長風不是不會指揮，而是不忍心下令。

但戰長風不忍心，他可沒這個感覺。他看到的就是敵人，不是平民。現在的命令很好下，就是放箭，所以他乾脆決定自己來了。

戰長風嘆息一聲，點了點頭，帶轉馬頭。他不忍心看著這些人被屠殺，卻又不得不讓這些人被屠殺，他只能來個“君子遠庖廚也”，來個眼不見爲淨了。

但眼睛可以不看，耳朵卻不能堵上，他總不能在兩軍陣前公然用手堵起耳朵來吧？於是，在他的耳朵裡，灌滿了各種聲音。

先是郎將軍大聲下令：“放箭！連續攻擊！”接著是嗖嗖的箭聲，然後是一陣陣的慘叫聲，那聲音有男有女，有蒼老有稚氣，戰長風的眼前好象看到了無數手無寸鐵的人在箭雨中倒下。他的身上不由得哆嗦了起來。

爲了什麼？！究竟是爲了什麼！他在內心吶喊著，他實在無法理解，爲了一個虛幻的來生幸福，居然寧可在今生如此受苦，難道來生是一生，今生就不是一生嗎？更何況這個來生，從來就沒人見到過！

終於，慘叫聲小了下去。一隻手在戰長風的肩上拍了拍：“戰將軍，他們退下去了。你看，我們應當。。。。。。”

“收兵回營。”戰長風答道，他根本不敢轉頭，生怕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如此甚好。甚好。”郎將軍說道。

戰長風聽得郎將軍的聲音有異，側頭看去，只見郎將軍的臉上也是青白相間，看來郎將軍雖然在這方面比戰長風的承受力強，但也不是全無心肝，他也一樣在受著良心的折磨。

漢軍收兵了，戰長風清楚的看到，有的弓箭手的手在哆嗦著，他在想，自己連下個令都受不了，那些放箭的人，又得有多大的內心煎熬？他嘆息了一聲，背向著戰場，向自己營中走去。

此時，正是近午時分。太陽照的明晃晃的，但大地上卻滿是血腥之色，天空中，兀鷹在盤旋，準備衝下來搶食美味。

收兵回了營，衆將立刻散去了，沒有人要研究軍情。因爲實在沒有可研究的，如果要殺，是殺的了，雖然要耗費時間，但漢軍一點點的殺上去，是可以殺光這些藏人的。但是，這個命令誰來下？誰敢來下？誰忍心來下？現在，不是敵軍的數量，而是敵軍的身份，那些瘋狂的平民的身份擋住了漢軍，這可實在是無解的難題。要說解，只要橫下一條心，管他是士兵是平民，阻擋者殺無赦，也可，但至少在漢軍營中，沒有這樣的將領存在。

戰長風呆呆的坐在帳裡，桌子上擺著午飯，他一點也吃不下去。特別是那一盤肉，熱騰騰的冒著氣，但戰長風看著卻越發的反胃。他好象看到了那些瘋狂藏民破碎的肢體一樣。

門簾掀起，衛士進來報告：“達娃央宗小姐求見。”

戰長風點了點頭。雖然現在他實在沒有心情，但畢竟達娃央宗不是一個可以隨便拒絕的人。他心裡

打算著，三言兩語的把她打發了也就罷了。

達娃央宗進了帳，看了看那一筷都沒動過的飯菜，無聲的笑了笑。“怎麼，飯菜不可口？”她柔聲問道：“要不要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一頓藏人的飯菜？”

戰長風搖了搖頭，答道：“沒胃口。”

達娃央宗看了看門口，從懷裡拿出了冰魄：“在拉薩。”

她只要說三個字就夠了。她和戰長風都知道是什麼在拉薩，正是那無時或忘的聖母雪蓮。

戰長風點了點頭，他也看到了那綠色的光點。但現在，他的心思不在這上面。連曲水都突破不了，還談什麼拉薩？

達娃央宗看著戰長風，慢慢收起冰魄，上前一步，突然問道：“如果我能找到突破曲水的辦法，你打算怎麼對待我？”

戰長風心中一驚，擡眼看著達娃央宗，卻見達娃央宗的神色絕不是開玩笑，相反，她的神色極爲鄭重，是前所未有的鄭重。只是，這話問的太奇怪，她能找到突破曲水的辦法，與戰長風如何對待她有什麼聯繫？

達娃央宗見戰長風的神色，知道戰長風已經重視起自己的話，於是進一步說道：“我有不屠殺平民就進入拉薩的辦法，甚至可以讓漢軍不必作戰就和平的進入拉薩，但我有一個條件：推翻了丹巴，我做藏區的活佛！”

戰長風大吃一驚！他看著達娃央宗，看了又看，仍是看到一臉鄭重的達娃央宗。不，這可不是開玩笑，達娃央宗也絕不會用這樣的事開玩笑。

“丹巴，丹巴是你弟弟！”戰長風驚的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那又怎麼樣？”達娃央宗輕蔑的答道，“他是丹巴，是活佛，是國王。我看到的是一個活佛，而不是我的弟弟！”

“但是，但是。。。。。。”戰長風的心中呯呯亂跳，一時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他從沒想到，達娃央宗的內心深處居然有這樣的想法。這和他平日裡看到的達娃央宗可太不一樣了，這個反差實在太大，大到了他一時無法適應的程度。

“我知道這件事你無法決定。”此時的達娃央宗，與平日裡那個溫柔的達娃央宗判若兩人，現在的達娃央宗，一臉的冷峻，看起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善於使用手腕的官僚，她的口氣也是那麼冷靜，如果是在與大臣進行代表國家的談判，也就是這個樣子了：“但是，你可以勸說郎將軍同意這個條件，郎將軍可以將這個條件上報給皇帝。只要皇帝同意，我就帶領你們，不廢一兵一卒的進入拉薩！”

戰長風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他以前太低估了達娃央宗了。這個美麗的女人把自己的真實想法隱藏的好深，深不見底。直到現在，她才拋出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這的確不是我能決定的，”戰長風答道，“你可以將這個條件與郎將軍談，讓他決定是不是上報皇帝。”

“只有你能說得動郎將軍！”達娃央宗立刻截斷了戰長風的話，“這樣的大事，郎將軍那個糊塗蛋一定是拿不準主意，只能是坐在帳裡亂想，根本做不了決定！只要你一句話，郎將軍一定能同意！”

戰長風的後背一陣發冷。

達娃央宗算計的太精了，的確是

這樣，這種重大決策，以郎將軍的性格能力，只會在帳裡亂轉，他肯定什麼都決定不了，所以他一定會問戰長風的主張，這時只要戰長風點個頭，這個條件就會由郎將軍上報皇帝。那麼爲什麼達娃央宗不肯強迫郎將軍將她的條件直接報給皇帝，讓皇帝自己決定？因爲皇帝只怕也不是那麼容易拿這種巨大變動的主意的，天知道皇帝最後的決定是什麼，如果是由郎將軍上報，自然就是支持這個主意，一線將領支持這個主意，身在後方不知底細的皇帝同意這個主意的可能就很大了。

聰明，真聰明！爲什麼以前就從沒看到達娃央宗有這麼深的心機，這麼深的城府？她把自己掩蓋的真是太好了！

戰長風看著眼前的達娃央宗，簡直是感覺不認識她了。

達娃央宗看著戰長風，又說道：“如果我當上了活佛，你明白的，你，郎將軍，肯定都有大好處，絕對沒有壞處。就算是皇帝，也只會有好處。”

不錯。戰長風心中暗自點頭。這幾句話說的倒是夠透徹的。達娃央宗如果能夠當上活佛，只能是依靠漢人，如此一來，皇帝控制藏區就更得心應手了，而推薦她當上活佛的郎將軍和戰長風，自然也可以有一個強有力的外援，而且也是在皇帝面前的一件大功。只是，達娃央宗如此的心機，他真的可以指望她感恩嗎？

“你爲什麼要當活佛？”戰長風問出了心底的疑問，“以你現在的地位，只怕已經足夠尊貴了，你有必要冒這樣的險嗎？”

達娃央宗咯咯一笑，低聲反問道：“皇帝爲什麼要當皇帝？”她的眼中現出了一種迷離而又狂熱的神色，“活佛就是活佛，整個藏區，只有一個活佛，只有一個說一不二的人，只有一個最尊貴的人。我不要尊貴，我要最尊貴！”

戰長風激泠泠打了個冷戰。他感覺很可怕。真的很可怕。達娃央宗嚇著他了。他的心中也同時大起反感。他哼了一聲，淡淡的說道：“既然你有能不廢一兵一卒就進入拉薩的辦法，卻直到現在纔來說，我看你這個活佛只怕當不成。至少郎將軍是不會認爲你從一開始就隱瞞這個真相是什麼好笑的事。”

達娃央宗笑道：“我哪裡是在一開始就有這樣的辦法？我是現在有這樣的辦法。不過，即使一開始就有這樣的辦法，我也不能用。因爲我可沒能力控制這麼巨大的軍隊，要知道，那二十萬藏軍可是效忠於丹巴的，如果沒有消滅這二十萬藏軍，我能有什麼辦法？就算我進入了拉薩，也一樣會被活剝了皮。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丹巴的軍隊已經被消滅，剩下的只有平民，至於那些平民，”達娃央宗的嘴角撇了一下，“他們一定會臣服於我的。”

戰長風明白了。先利用漢軍消滅丹巴的實力，再利用公主的身份臣服了那些平民，再借漢軍之力逼迫丹巴下臺，然後借漢軍之力成爲藏區有史以來第一個女活佛，與皇帝結盟，她獨霸一方。這就是達娃央宗的計劃。好大膽的計劃！好陰險的計劃！！好殘忍的計劃！！！爲了這個計劃，要死多少藏人和漢人？怪不得達娃央宗對漢軍每次勝利，每次對藏軍的殺戮根本無感，原來她的心裡，這些藏人士兵就應當死掉，否則她根本無法坐穩女活佛的寶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