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覺得被頂撞了,心裡很不舒服,正要開口訓斥,肅王卻附和說道:“雲公子這話說的極是,我們即是有心求見的一方,應該客隨主便。”頓了頓,又感慨似地說道:“其實雪峪門和皇族原本是有很深厚的交情的,清修先生與我父皇在十五年前是刎頸之交的好友,他們以前時常約著一起出遊打獵。”
林竺窩在椅子裡已經昏昏欲睡了,聽了肅王的話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問肅王:“後來呢?”
見她突然由迷糊到清醒,慕洵側頭掃了她一眼,她趕緊將臉上的神情微微斂了一斂。
肅王回道:“後來他們鬧翻了,清修先生就將皇族子弟驅出雪峪山,在雪峪山腳下襬上了三道陣法。”
“發生過什麼,總會有些原因纔會讓他們鬧翻吧?”
“原因本王就不清楚了,十五年前本王並沒有時常跟隨在父皇身邊。”說到此,肅王蹙著眉頭看了慕洵一眼,十五年前深得父皇喜歡的是慕洵,時常跟在父皇身邊的也只有慕洵,他和其他兄弟很少纔會見到父皇一面。那個時候,根本沒人知道他有多嫉妒慕洵,他纔是父皇的長子,可父皇眼裡心裡根本就看不到他!
不過沒關係,當年慕洵再風光又如何,笑到最後的纔是最大的贏家,現在最深得父皇寵幸和器重的是他,而慕洵甚至比當年的他還不如,當年他至少沒有招致父皇的厭惡。
林竺看到肅王臉上浮現的複雜情緒,大致猜出了一些,想到慕洵在十五年前非嫡非長卻被冊封爲儲君栽培,她便偏過頭去低問慕洵:“你知道嗎?”
慕洵低聲反問:“清修先生的事,你很感興趣?”
林竺將心思斂了再斂說:“我好奇問問,名揚天下的雪峪門,打個噴嚏都能叫天下刮出一陣狂風,你不好奇嗎?”
慕洵往門口正四顧亂看的雲邊瑋望了一眼,說道:“如他纔是好奇。”
林竺好生來氣:“每個人的好奇也不是都表現得像他那麼浮誇,你到底知不知道,說就說,不說拉倒!”
慕洵瞟了眼她的惱羞成怒,收回視線淡淡回道:“當年本王只有八九歲,他們大人的事不清楚。”
真想往他雲淡風輕的臉上撓上幾爪子!
她氣哼哼地扭過頭去,閉上眼睛繼續假寐。
雪峪門中還是沒有來人理會他們,就這麼將他們空晾在這裡,肅王稟著一腔誠意求見的心也是不耐煩了,這雪峪門也太不將他們皇家人放在眼裡了,但他看了幾眼閒悠悠的雲邊瑋後,什麼都沒有表現出來,一直暗暗壓著情緒。
突然,靠在門口倚門遠望的雲邊瑋“咦”了一聲,嘀咕問道:“哪兒來的香味,好香。”
這一句話將等得怏怏不快的人都吸引了過去,尤其他們進山半天,滴水未沾,聽到“香”字就更覺飢腸轆轆。
看雲邊瑋率先跨出了正殿的大門,肅王、五皇子、六公主都緊跟著起身邁出了大門。
承宣是小孩子在屋裡早待不住了,也很想跟過去,但他看了看坐定如鬆閉目養神的爹爹,再看看歪在椅子裡儼然深睡過去的孃親,小短腿邁了又邁,最後還是縮了回來,老老實實坐回了椅子裡。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一名雪峪弟子突然匆匆跑了進來。
林竺正處在昏昏然中神遊,迷迷糊糊聽那雪峪弟子說什麼,唐軒師兄帶著幾個師弟師妹們在雪溪邊煮螃蟹吃,肅王殿下等人聞香尋過去了,說想嚐嚐山裡面溪蟹的味道,大師兄知道後就在雪溪邊宰殺了只野鹿烤了以作招待,然後請她和慕洵移步去雪溪邊。
林竺聽完後,牽著承宣自然而然就要往外走,忽然感覺慕洵看她的目光有點異樣,腦瓜子登時一個機靈清醒過來。剛剛小弟子說話時,從始至終都是向著她的,這屋子裡論地位最高的自然是慕洵這位王爺,他卻將恭敬對著她一個不起眼的婢女,儘管他什麼話都沒有說錯,卻已經把一切該泄露地都給泄露完了,心思變態的慕洵怎麼可能感覺不出來。
林竺僵住身,快速地思索著有沒有什麼補救措施,那小弟子見她走了兩步又不走了,停在她身邊,竟還添柴添油地揚了個請的手勢。
林竺狠狠瞪了那小弟子一眼,儘量鎮定從容地說道:“雪溪邊在哪我們又不知道,你是不是該走前面帶路?還有,尋王殿下的那些傳說傳到雪峪門這麼遠的地方,可能有些變成了謠傳,我得糾正你:第一,尋王殿下不懼內,第二,我也不是尋王殿下的夫人或者妾室,我只是幫他帶個孩子而已,你得先請尋王殿下。”
小弟子被她暗瞪一眼,反應過來,趕緊對著後面的慕洵揚了個請。
慕洵極淡地瞟了林竺一眼,什麼話都沒說,走在了前面。
出了朝雲殿,小弟子就在前面領路,繞過幾道臺階和最後一處大石塊簡易鋪的階梯,就看到下面一條寬闊而清淺的溪流。雪溪自山巔急淌而下,到了這裡水流已經變得十分平緩,溪水清澈見底,大大小小的石塊躺在溪水裡,時而出,時而沒。
溪水石塊之間正穿梭著七八個年輕男子,挽著褲腿將一塊塊的石塊都翻過來,他們正在捉溪蟹。捉到的人就將溪蟹扔上岸,岸上有兩個年輕姑娘,一個姑娘撿拾了柴火,在鋪滿了鵝卵石塊的岸邊生了一堆大火,將鐵鍋擱到火堆上,再往鐵鍋裡倒兩壺燒刀子酒,待火滾著酒沸騰起來,另一個姑娘就將撿回來的溪蟹扔進鍋裡。
不用等多久,一鍋醉蟹的香味就會順著雪溪飄散開去,能饞得人口水四溢。
肅王、雲邊瑋等人圍坐著一鍋醉蟹,正吃得熱熱鬧鬧,相陪的是大長老的大徒弟重霄和二長老的四徒弟唐軒。
他們圍坐的圈子旁還燃燒著另一堆大火,火上正架著一頭肥壯的野鹿,火苗烤得肉上的醬汁滋滋地響,鹿肉的香味散出來老遠就能聞到。
承宣被那溪蟹香味和野鹿香味饞得口水懸若河,拽著林竺越過他爹爹跑到了最前面。
這時,火堆旁的唐軒正好起身拿刀將烤得香滋滋的野鹿肉一塊塊割下來,用削好的樹枝串了分給大家,瞥見林竺被一個孩子拖著下來了,立馬就招手喊:“來得正是好時候,剛切下只大鹿腿,正好給你!”
林竺聞言差點一腳踩空從坡岸上滾下去,竟然有一種剛出虎穴又入狼窩的感覺!
雪溪邊每個人都靜了下來盯著林竺,其他人就算了,關鍵是背後慕洵的目光就像一道光能直接穿過她的身軀,將她心裡的秘密全都照亮,她眼不得拿眼刀將唐軒甩個七八千刀,可她不能!她只能努力地擠出笑容,低頭對腳邊的承宣說:“你看你小孩子就是佔便宜,叔叔特意分只大鹿腿給你吃,快去接著,記得跟叔叔說謝謝。”
承宣歡快地跑過去了,唐軒反應也是快,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再去看林竺,趕緊將一隻大鹿腿串了給承宣拿著,然後一直逗著他玩,像他果真十分喜愛小孩子一樣。
其他人似乎沒有多作他想,只有慕洵,林竺總覺得他看她,已經不像先前在朝雲殿時那麼純粹了,偏偏他又什麼都沒說,更讓她心裡沒個底,想要爲自己洗清嫌疑都沒個由頭。
待蟹局宴和野鹿宴結束,重霄重新將客人請回了朝雲殿的正殿裡落座。
幾番寒喧後,有弟子匆匆地遞了一封信過來,重霄接來看過,纔跟客人們提到正事說:“門主住在望雲臺,不喜歡人多喧鬧,所以不管各位有何要事求見門主,接下來都只能由我依次帶領各位上望雲臺去見門主,不知道你們誰先誰後?”
肅王當即就想說自己第一個去,看了眼旁邊的雲邊瑋後,話鋒一轉說道:“我三弟妹的舊疾十五年來久治不愈,此回覆發恐有性命之危,病者爲大,還請重霄公子先領我三弟去拜見清修先生。”
慕洵立即起身感激地對他揖了揖手,肅王很有風度地笑道:“三弟不用客氣,咱們兄弟之間理應相互幫襯。”
慕洵便又揖了揖手,說道:“大哥之恩,弟弟感激在心。”
肅王笑了笑,有意地去望了一眼雲邊瑋,雲邊瑋品著茶好像什麼都沒聽到似的,他略有失望。
重霄看向慕洵說道:“那我就先爲尋王殿下引路去見門主,不過門主的想法,我門中長老們都捉摸不定,且門主又已經拒絕過一次殿下,到了望雲臺的結果會怎樣,殿下最好有點心理準備。”
慕洵誠惶誠恐說道:“多一次機會就多一點希望,我只想見到清修先生再求他一次,勞重霄公子爲我領路。”
重霄向著慕洵點點頭,又明知故問道:“另外破我雪峪門陣法的是哪位,門主也請他上山一見。”
所有人都看向了林竺。
林竺覺得他們每個人都在裝,虛僞寒喧,裝模作樣,早就不耐煩聽他們說話了,一直歪著腦袋和承宣小聲聊著天。正跟承宣說得興起,突然感覺每個人都盯著自己,她當即一緊張就只想到重霄往日的嚴厲,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坐正身體,衝重霄喊道:“我聽著呢,你接著說!”
重霄猛地咳嗽了兩聲,差點嗆得背過氣去,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麼接這位大小姐的茬!
唐軒則默默地拿手掌蓋了蓋臉,大小姐啊,您要我們陪您演戲,您自個兒別掉鏈子啊!
林竺反應過來,尷尬地笑了兩聲,扯過承宣找了個牽強的理由說:“跟小孩子聊天去了,那個......重霄公子剛纔說什麼,能否再說一遍?”完全沒注意到,她身旁坐著的尋王爺端著茶悠然地飲了一口,不著痕跡地蓋過了眼裡的兩分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