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林竺起個大早去清池臺摘了新鮮的蓮蓬,然後特意繞了遠路去小藥房盛了秦遠的湯藥,用陶罐裝好再以厚棉布包裹,跟蓮蓬和蜜餞一起放進籃子裡,再叫來馮邱囑他趕緊給秦遠送過去,之後又不急不慢地陪欣妤吃了頓早飯。
吃完飯後她就將言霜叫了過來,想要說服言霜去考場照顧秦遠的安危,奈何口若懸河、口燦蓮花地說了半天,就換來言霜一句話:“公子說了,你要是少根頭髮,他會宰了我。”
林竺耐著性子勸道:“我少不了半根頭髮,你昨天不是輸了半招給晁靖,你知道他的功夫有多好啊,有他在沒人傷得了我,而且會試就兩個時辰,等會試一結束你就立馬回來就行了。”
言霜苦著臉,想了半會,依舊搖頭:“你自己都不敢惹公子,偏偏叫我去惹,他命令我寸步不離跟著你,我過去跟著他,萬一被他發現,他肯定當場就能宰了我。”
林竺道:“他現在重傷沒好,你躲遠一點,他肯定發現不了你。”
言霜糾結一瞬,還是搖了頭:“師父曾言,賢臣只輔一君,忠僕只侍一主,我應該只聽從公子一人的命令。”
林竺氣得簡直想撓牆,這個萬惡的男尊女卑的世界,她也是師父的徒弟、雪峪門的主子好嗎?!
轉過來,強撐著笑,她繼續循循善誘道:“我這麼來跟你講吧,你在雪峪山上長大,肯定不知道山外面的人爲了利益能做出什麼事情,我給你打個比方,當兩隻老虎同時看上一座山,都想佔山爲王的時候,只有將對方咬死才能獨佔山頭,這你很清楚吧?朝廷的空缺呢就好比是那座山,就那麼多,但是參加考試的學子都是老虎,有那麼那麼多,你想想當成千上萬只老虎爲了幾座山頭相互撕咬,那場面會怎麼樣?”
言霜的臉色沉重了一些。
林竺趁熱打鐵繼續說道:“雖然講秦遠只是個土地公公,基本沒他什麼事,可也難保不會出來幾個養虎人,爲了他們自己養的老虎能咬贏,就把主意打到他身上去。他現在身受重傷,要是真遇到事情,你想過後果沒有?他是我師父的嫡傳弟子,是雪峪門下一任的門主,身份非比尋常,這昌陵之中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暗暗地盯著他呢,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看你到時回去怎麼跟你師父交待,又怎麼跟我師父交待。”
言霜驚駭:“真有那麼嚴重?”
林竺凝重點頭:“不然你以爲我這般費盡口舌要你去守著他,是爲了什麼,我吃飽了撐的?”
言霜立即要走,又不放心地回身看她,她立馬說道:“我保證,兩個時辰內哪也不去。”
言霜這才放心地躍牆離開,輕功好得沒有驚動一人。
秦遠那邊不用擔心了,趁著初夏的日頭好,林竺又將被子從房裡抱出來曬,曬好後看到夏莆在洗衣服,就去幫夏莆洗衣服。夏莆陰陽怪氣地說她是主子不讓她碰,她非要幫忙,夏莆就乾脆將衣服都扔給她洗,自己走了。她只好一個人洗完四個人的衣服,端到太陽底下去晾曬,忽然隔著翠石屏風聽見夏莆的聲音:“奴婢見過殿下。”
慕洵問:“阿離呢?”
夏莆說:“回殿下,蘇小姐在內堂。”
林竺突然間慌了,扔下溼衣服轉身就跑,聽到後面慕洵急聲喊她,她跑得更快了,慌慌張張一把撞開欣妤小佛堂的門,又趕緊將門關上,沒想到將正跪坐在蒲墊香案前閉目誦佛的欣妤下了一大跳,她趕緊道:“是不是嚇到姐姐了?我沒事,就是過來坐坐,你繼續你的,不用管我。”
她緊靠著門盤腿坐到了地上,又透過門縫往外面看,門縫裡的視界太窄,她沒有看到慕洵的身影,只聽外面很安靜,大概是已經走了。可他人雖走了,卻在她心裡激起了不小的漣漪,她鬼使神差地想的竟全是昨夜他吻她時的場景,那個綿軟的溫柔的吻......
她搖搖腦袋,趕緊從懷裡拿出那根白玉短笛,來壓制自己嗵嗵亂跳的心。
這根笛子是戫哥哥的隨身之物,她見了喜歡曾經有心討要,當時戫哥哥並不肯給她,不過後來她被困在十方絕陣裡,戫哥哥入陣救她,趁她睡著的時候,又將這根笛子放在了她的懷裡,這根笛子就成了戫哥哥留給她的唯一念想,她一直帶在身上。
記得六年前,她闖破玄族陣法,進入桃花山谷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戫哥哥,雖然那時小得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情什麼是愛,但她就是喜歡了他,喜歡他坐在桃花樹下彈琴,喜歡他踱步在書閣裡吟詞,喜歡他在桃花漫漫的花海里舞劍,喜歡他坐在殿前聽嘮叨的家主們稟事時,他威嚴不可侵犯的氣度。
這六年以來,她以爲心裡裝的一直是戫哥哥,從來沒有想過會讓別的男人闖進她的心扉,尤其是慕洵,她欣賞慕洵的性情,也欽佩慕洵的爲人,可她想要的生活是雪峪山的日出日落,是師父的醉夢生和藥草香,是山谷裡的稻田和陌埂上的牛羊,還有雪溪石塊底下爬行的小螃蟹,這些,在慕洵生活的這座昌陵,一個都沒有,以後他若有幸俯瞰天下,更不會有......
慕洵站在翠石山屏前,盯著小佛堂的門長久地沉默,昨晚或許太過突然,可冷靜一個晚上,她竟還躲他至斯,說明不是將她嚇到了,而是她內心深處在抗拒他,他還沒有真正走進她的心裡!
田姜在旁邊問道:“殿下,要不要我進去和她聊聊?”
兩個人的感情卻要第三個人來傳話,想想就可笑。慕洵微嘆,斂住神色,將手裡的信遞給田姜:“不用,留她在家裡也好,其他的事等回來再談。”
田姜接過信,這信是容桑寫給阿離的,約阿離在城外的躍魚亭面談,託了個小孩剛從府外遞進來,大概是此回秦公子重傷了玄族的一個家主,容桑已經黔驢技窮,這才終於決定現身,要和阿離平等地談談玄族的問題。
“可容桑約的是阿離,阿離不去,您打算怎麼做?”田姜問。
“你和阿離的身量差不多,去換身淺綠的衣服,戴上面紗扮作阿離跟本王一起去。”
“這樣能騙過容桑嗎?”
“只要能騙她一時讓她露面就行,剩下的都由本王來跟她談。”又問:“這幾天越忱盯著肅王府有什麼動靜?”
田姜溫甜的容顏微微起皺,回道:“一點動靜也沒有,越大夫查了肅王府中的人,沒有發現肅王和什麼特別的人來往,肅王在其他事情上糊塗,連榮王在他府中安插了耳目都不知道,但和容桑來往似乎格外精明。”
“不是他精明,是容桑精明。”
回到子規院,田姜去換衣服準備,慕洵叫晁靖去安排護衛,很快一切都安排妥當。
出門之前,慕洵又特意走到解憂院的那道月亮門口站了會,夏莆瞧見連忙出來施禮,慕洵淡聲道:“本王沒什麼事,你忙你的......等等,你幫本王傳句話給阿離吧,告訴她,本王有重要的事要出一趟門,如果她要出去,先等本王回來。”
夏莆聽了,很生氣,近來殿下眼裡話裡都只有阿離,從來沒有提過半句小主,講起來兩個月前如果不是小主救了她,她早就淹死在水潭子裡了,也是小主善良留下她,她纔有機會去認識殿下,可到頭來就像養了只白眼兒狼,她和殿下日漸歡好,小主卻只能每日清燈伴佛。
夏莆越想越氣就更不想傳這句話給阿離聽,但她不敢露給殿下看,將腦袋低到腳底下虛言應道:“奴婢遵命。”
慕洵最後又望了一眼解憂院深處,這才帶著晁請和田姜出城去付容桑的約。
從南城門出去,往東南方向看有一片長長的柳林,沿著江岸植栽,十分地繁盛濃密,像一條綠山山屏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穿過柳林下一個緩坡就能看到江水岸邊的躍魚亭。只見躍魚亭外停了一輛馬車,亭中卻空無一人,亭子下游不遠處倒有個小碼頭,晨曦灑照的粼粼水波上正泊著數艘烏篷船。
這個時辰要渡江的百姓已經開始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江面上的船隻也跟著忙忙碌碌,船伕們都在賣力地劃著船槳或往對岸而去,或往回岸而來,唯有一艘船靜靜飄在水面,船頭靜立著撐船的船伕,船尾有兩名女子,一坐一站,正背對岸邊在賞紅霞裡升起的晨陽,從岸邊遠望,靜成一幅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