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洵沒管身後的林竺,只問黑熊男:“你們是什麼人,爲什麼抓她?”
黑熊男沒回他的問題,往手上吐了一口唾沫,拖起那把半人多高的大刀,二話不說就衝慕洵砍了過去,慕洵卻沒有接,以眼力所不能及的速度攬起林竺往林子外飛去。
黑熊男一招落了空,狠狠驚奇了一把,完全沒想到慕洵的輕功好得他差點看花眼。不過慕洵現在攬了個人,再好的輕功也打了折扣,黑熊男緊追上去,沒追多久就追上了兩人,再一刀朝著慕洵的後背狠劈過去。慕洵感受到後背致命的殺氣,直接鬆開了林竺,林竺堪堪地就從空中跌落砸到了層層落葉上,砸得落葉四飛,她差點噗出一口老血。
她捂著發疼的胸口,怨恨地去看慕洵,要扔也不先看看離地面有多高再扔,簡直懷疑他是來救她的,還是來殺她的!
慕洵鬆手的同時,手上的劍已凝足了氣,在黑熊男那一刀砍過來時,他一道炫目如星的火花擊了出去,一刀一劍猛地相撞,撞出驚天動地的氣勢,招招的殺氣駭得四周連倒下十多棵樟樹,林竺趕緊趴到了地上。
等著那巨大的聲音和亂飛的樹枝落葉都靜下去後,林竺纔再擡頭,這時就見慕洵和黑熊男都遠到了十幾步之外,兩人看著鬥得不相上下,但仔細看下去就發現慕洵完全只能被動防禦,幾乎沒有餘力主動功擊,他能跟黑熊男暫時鬥成平局,也只是他的輕功佔了極大的優勢,亂步如風,很多時候都讓黑熊男的招式打在了棉花上。
看到這裡,林竺心裡反驚了一下,可能是將慕洵想得太高深莫測,以爲他的武功也會同樣高深莫測。現在她心裡的落差落成了一條巨大的溝壑,這條溝壑讓她開始擔憂慕洵還能抗多久。
林竺往遠處看,剛纔慕洵帶著她飛了不短的距離,竟然完全看不到那邊晁靖和黑鬚男三人打鬥的戰況了,連聲音都聽不到半點,但晁靖沒有找過來,就說明那邊的戰局也陷入了焦灼,指望晁靖過來救場顯然很不現實。
林竺無不緊張地重新盯著慕洵和黑熊男。黑熊男所練應爲硬功,硬功不求巧,只求實和穩,招招都重如泰山之石,黑熊男好像還將這門功夫練到了家,一柄幾十斤的玄鐵大刀明明看著像沒有開鋒一般,一刀砍下,樟樹葉紛紛被劈成兩半,竟是削物如發,可見除了武藝招式,他的內家功夫也誠然厲害。
漸漸地,慕洵已經顯出了頹勢,接的每一招都越來越吃力,越來越遲鈍,如果不是有那過人的輕功,每每都是從刀鋒下擦過,他可能連黑熊男的三招都吃不下了,他完全不是黑熊男的對手。
見自己穩操勝算,黑熊男也是一招更比一招狠,恨不得一招就殺了慕洵,好結束掉這裡的戰局去另一戰局幫忙。
林竺看慕洵每一次都是險險地避過黑熊男的殺招,心裡就像懸了十五隻水桶,七上八下,緊捏出了一把冷汗。
黑熊男再一次提著大刀砍向了慕洵,慕洵懸在半空揮劍一劃,將底下的枯枝腐葉打飛而起,再迅速以劍氣織出一片葉網,強行擋下黑熊男的第一擊後,葉網迅速彙集成一個葉球,在黑熊男第二擊砍過來時,葉球推了出去,不斷翻滾的葉球中,樟葉片片都如利刃,直逼黑熊男。
黑熊男勾嘴一笑,根本不將慕洵的這一擊放在眼裡,那些樟葉在林竺眼中是利刃,在他的眼中就只是鴻毛,他大刀連砍了數下如一柄芭蕉大扇輕輕鬆鬆化解了慕洵的劍招,而那葉球被他劈成了數瓣散開,散得像一朵花一般好看。他這根本就是在故意侮辱慕洵,慕洵的招式在他眼裡不過是些小把戲罷了。
他嘲笑著,但突然,他臉色變了。
林竺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因爲那被他劈開的“花瓣”有一片竟然朝著她飛了過來,別說她現在中了軟筋散動彈不得,就算沒有軟筋散,以她身體裡冰蟬毒的壓制也躲不開,這要是被打中肯定會被打成血篩子。
而那邊的慕洵剛被黑熊男化解劍招的幾下逼退,身體完全不受控制越飄越遠了,救她根本來不及。
眼見著那“花瓣”極迅地衝著林竺飛了過去,越飛越近,黑熊男猛地打了一道渾圓的掌風撞到“花瓣”上,推著“花瓣”從側面滑了出去,將林竺兩步之外的一棵樟樹攔腰截斷。
林竺趕緊往旁邊爬了幾步,避免樹倒下來砸到自己。
有驚無險,她狠狠吐了口氣,再去看黑熊男,卻見黑熊男僵在了原地,嘴裡噗出來一大口血,胸口的衣襟慢慢地有血染了出來。接著他壯實的身軀轟然倒下,直挺挺地撲在了地上,將腐葉層撲出來一個大坑。
而就在他倒下去的十步外,慕洵剛剛好收了劍招。
形勢逆轉得太快,林竺驚訝地張大了嘴,盯著緩步走過來的慕洵,結結巴巴問:“你、你、你故意的?”突然一股怒意和寒意自心底生出,她狂怒道:“你竟然拿我的命當賭注!要是他不救我呢?要是他來不及救我呢?我豈不就被那些葉子紮成了血篩子,成了你賭注的犧牲品!”
慕洵提著劍走到她跟前,涼聲反問:“你死了嗎?”
“是!你賭贏了!可你以這樣的方式贏他很光彩嗎?你趁他救我的時候在他背後捅一刀,不覺得自己像個小人?!錯了,你根本就是個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小人?”慕洵冷眼瞅著她,“你不知道他救你的原因?”
她當然知道這個原因,他們抓走她卻沒有傷害她,說明他們不會讓她死,或者說她死了他們的任務就會失敗,慕洵賭的就是這一點,敵人太弱,任務有危險,黑熊男很容易放鬆警惕選擇先營救任務,於是就給了慕洵一個攻擊他最致命的時機!
可她怎麼都接受不了拿性命當賭注,她怒瞪著慕洵,用出這麼陰狠的手段,即便穿著一身白衣也還是個魔鬼!她之前是瘋魔了嗎會把他看成記憶裡的白衣哥哥,慕洵哪有資格跟她的白衣哥哥比!
慕洵沒理她的怒,只冷聲問:“他們是什麼人,爲什麼會來抓你?”
林竺別過臉去,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慕洵提著劍向她走近了兩步,居高臨下涼涼的將她望著,林竺不由自主一陣冷顫,看到他劍尖鋒芒的寒意,竟生出會被他一劍劈了的恐懼。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很怕他,所以悶著氣趕緊開口說:“我真的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來抓我。”
“如果你沒對他們做過什麼事情,以他們的身手豈會無緣無故來抓你?”
林竺心裡又積了氣,氣沖沖說道:“我長這麼大做過的事情多了,哪裡知道在哪裡得罪過他們!”觸到他寒意凜凜的目光,她又很識趣地壓了脾氣補充說道:“不過我醒來的時候聽到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是奉了‘夫人’的命令來抓我,而那位‘夫人’對我很熟悉,所以抓我的應該是個認識我的已成婚的女子。”
慕洵冷漠地看著她,她咬著牙說:“我知道的就這麼多,你愛信不信,不信你就殺了我好了!”
慕洵冷漠地收了劍:“這事暫且不談,現在說說你爲什麼要躲沈澤涵。”
林竺暗罵他心思太變態,居然憑著她的一個反常行爲就猜出她是在躲人,而且是在躲沈澤涵,她避開話題說:“你叫晁總管偷偷跟蹤我,不覺得非君子所爲嗎?”
“不覺得。”
好吧,跟一個魔鬼談君子懋德等同於放屁!
林竺眼珠轉了兩轉說:“昂,我跟沈澤涵結了點樑子,有仇就......”
看他盯著自己的目光驟然變涼,她納納改口:“好吧,其實是我爹跟他爹結了點樑子,有仇就......”
看他盯著自己的目光由涼變寒,她納納再改口:“好吧,其實是年初我去曲臨的時候正好趕上燈迷節,你也知道曲臨最熱鬧的就是元宵燈迷節了,然後他們家,也就是沈澤涵他爹知府沈崇想要與民同樂就辦了一個猜燈迷比賽,我一時好玩就上去比了,然後一不小心拿了第一名,然後就被沈澤涵看上了,然後他就非我不娶,對我死纏爛打,我怕了他所以一直躲著他。”
撒完謊,她惡狠狠補充:“我這樣說你總該信了吧?!”
慕洵不說信,也不說不信,反問:“以沈澤涵知府大人公子的身份,難道還攀不上你?”
“沈澤涵有家世有樣貌有才學,樣樣是挺好,可我就不喜歡比我年紀小的,我只喜歡比我大的穩重成熟的,你有意見啊?”
慕洵盯著她沉默了一陣,終於收起了冰涼的目光,選擇暫時相信她的話。
她暗暗鬆了口氣,這人可真難應付!
緩了這麼長時間,身體裡軟筋散的藥效基本都散退盡了,重新感覺到四肢有了力氣,她拂乾淨身上的落葉,攀著身旁的一棵樟樹站了起來——她不想這麼被慕洵俯視著說話,顯得她低他一等似的,本來就被他一直壓制著,她不想在氣勢上還輸他太多。
扶著樹站起來,她指指遠方提醒他:“你不去幫幫晁總管嗎?他好像贏不過那三個怪男人。”
“不管他,他能脫身。”
“脫身就行了?他們再來抓我怎麼辦?”
“你也說晁靖贏不過他們,要殺他們很難,本王好像沒必要領著下屬爲你博命。”
“……”林竺深深覺得自己之前還是將他看得太美好,以爲他是不想她死才領著晁靖來救她,其實不過是他基於無需付出太高代價的前提下,想要探得她更多的秘密,或者說想要以此探出她的身份更準確!
指望不了身邊這個心思難測的男人,林竺只好靠自己解決問題,她望了望四周棵棵粗壯直挺高拔的樟樹,感受到穿林而過的山風清爽拂面,她琢磨著倒是可以因地擺一個迷魂巽陣陣法,待晁靖脫身後,黑鬚男、絡腮男和獨眼男肯定會來找死在地上的這個黑熊男,以黑熊男作餌正好將那三個男人引入陣中困他們幾天,幾天後她人估計已經到了雪峪山上,那時他們再想來抓她就不知上哪抓去了。
“那你等我一會。”她衝慕洵道了一句,往遠處走了數步,以一個不規矩的範圍在幾十棵樟樹間穿來走去,走走停停地仔細觀察,偶爾擡頭望望天上的日頭,掐指計算著時辰,偶爾走幾步丈量著精準的方位,偶爾又折斷幾棵樹枝下來,擺出一些十分奇怪的圖案。
慕洵盯了她一會,看不懂她在做什麼就失了興致,轉而提著劍走到黑熊男的身邊,認真地研究起了黑熊男的屍體。他用劍挑開了黑熊男的衣服,黑熊男是因劍氣穿胸而死,胸前有個血窟窿,血窟窿旁邊隱隱有道刺青。他就著黑熊男的衣服擦了擦,看清是個奇特的刺青,整體看著像朵桃花,往細了看是密密麻麻的符紋勾勒成桃花的圖案。
林竺擺好了陣法後轉到他身邊,見他盯著黑熊男的屍體出神,也跟著仔細去看,突然驚道:“往生符?”
慕洵偏頭看她:“你認得這符紋?”
林竺怔了下,含糊解釋說:“在一本古書上看到過,有點類似於寺廟裡求的平安符,紋在身上相當於護身符。”
慕洵知道她沒說實話,蹙眉盯著她,冷嘲道:“往生即從一個死的地方去往另一個生的地方,據說是玄族從滄瀛山消失後新生的符紋象徵,最近百年的東西,東方姑娘是從哪本古書上看到的?”
林竺訝異地盯著他,完全被他前半句話驚住,結結巴巴問:“你、你、你怎麼會清楚玄族往生符的由來?”
慕洵沒有回答她,而是問:“抓你的四個男人是玄族的高手,現在你知道他們抓你的原因了?”
林竺也沒有回答他,緊著聲問:“你先回答我,你爲什麼會清楚玄族的事情?”剛問完,她驀地就反應過來,更驚奇地問:“是讕嫣姐姐!是讕嫣姐姐告訴你的是不是?讕嫣姐姐是玄族人對不對?你怎麼會認得讕嫣姐姐,讕嫣姐姐到底是誰,她是怎麼從玄族出來的,她是什麼時候從玄族出來的,她爲什麼會彈奏《解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