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的疑問都問了出來,慕洵卻一個都沒回答她,而是道:“既然這麼想從本王這裡知道讕嫣的事情,就拿出你的坦誠之意來跟本王換,你若事事對本王隱瞞、句句話都是謊言,還想指望本王能告訴你點什麼,”他冷毅地盯著她,輕吐了兩個字:“做夢?!?
林竺瞪著他,僵持了半會,最後還是自己妥協(xié)了說:“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知道他們爲什麼會來抓我,我的確做錯過一件事情,玄族人可能都想殺了我,但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那些仇恨早就時過境遷?!?
“仇恨要那麼容易就能時過境遷,雪峪門和蘅蕪閣的百年世仇早就過去了,不必等到今日還老死不相往來?!?
林竺一下怔住了,是她將仇恨看得太輕才覺得可以時過境遷,在玄族看來只要給他們機會,六年前的仇也可以等到今日來報,慕洵的話沒有半分錯。只是她想不明白既然是報仇,在找到她後直接殺了她就是,爲什麼那四個玄族男人只是捉走她,不想她死在路上?
她一時覺得腦子十分的混亂。
慕洵看了看她的樣子,轉身往樟林子外走,淡淡說道:“看來是個很長的故事,先離開這裡再聊?!?
林竺卻緊張地攔了他一把:“你別亂踩將我辛苦擺的陣法啓動了,你跟著我走?!彼I著他從陣法裡走出去。
等出了陣法,慕洵在前面走,林竺跟在他後面追,山林子的路高高低低並不好走,她追得很辛苦,氣喘喘地走兩步就扶著樟樹歇兩口氣,一直追了半個多時辰後,慕洵纔在林子外的緩坡上等她。
緩坡上開滿了黃色的小花,黃燦燦的一大片,他一襲白衣立在其中,風吹衣袂,身姿清逸。
林竺沒有走過去,就站在緩坡邊一棵斜長的荊樹旁,扶著樹幹使勁地喘氣,她的身體真的大不如前。
慕洵見她沒過去,便揹著手朝她靠近了幾步,道:“現(xiàn)在你可以說說六年前在玄族,你做了什麼錯事惹得他們都要殺你?!?
林竺等氣喘平穩(wěn)了才說:“六年前,我毀了他們的祖廟,毀了他們的鎮(zhèn)族術十方絕陣,還害死了他們的族長。”
慕洵微感驚訝,爾後諷道:“祖宗祠廟,鎮(zhèn)族之術,一族之長,都是玄族的立族之本,你還真有本事!”
林竺被他的冷諷刺得有些痛,他輕飄飄的一句話,於她而言卻是一生都忘不了的悲痛。她側過了臉去,有兩滴清淚滾了下來,又趕緊抹去了,她不想在慕洵這個魔鬼面前哭,不想讓他看到她的軟弱!
慕洵看她別過頭,似乎猜到了什麼,稍稍發(fā)了下愣,再問:“你都做了什麼?”
林竺深深吸了一口氣,穩(wěn)定自己的情緒,再轉過來時神情已經變得很淡,用疏離的、談判的語氣回答說:“因爲一些原因,我在戫哥哥,就是東方戫承繼族長之位時,去闖了他們擺設在祖祠宗廟裡的十方絕陣,被困在了陣法之中脫不了身,戫哥哥知道後入陣來救我,他把我救了出去,可他自己卻沒有活下來,跟著祖祠宗廟和十方絕陣一起被大火燒沒了。因爲我闖了那樣的大禍,他的族人們將我綁到了火刑柱上都要燒死我,我在大火裡昏迷了過去,醒來的時候人卻躺在山谷外面。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下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玄族山谷裡出來的,我想再進去,可山谷外面的陣法換了,換成了很厲害的九宮八卦陣,我破不了就再也沒進去過。這六年來我都沒有破解九宮八卦陣的法子,就再也沒有了玄族的消息,直到......”
直到她和他大婚那夜,她在尋王府後院聽到欣妤彈奏的那首《解憂》,那首曲子是戫哥哥的母親爲他的父親所譜,連玄族的族民都不一定知道,她當時滿心以爲是戫哥哥在彈琴,以爲戫哥哥還活著,如今來看,只是自己一廂美好的願望罷了,戫哥哥終究死在了六年前的那場大火裡,不可能再活過來。
她繼續(xù)說:“直到意外地聽到欣妤姐姐彈了那首玄族的曲子《解憂》,我從欣妤姐姐那裡知道了讕嫣姐姐,所以近來我一直想問你關於讕嫣姐姐的事情,可我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告訴我,便一直沒敢輕易問出口。”
說完了,她盯著他問:“我將你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了,你是不是該回答我的問題?”
慕洵盯著她臉上的冷漠,緩了會才說道:“六年前,本王去過玄族避世的太祁山脈,在那裡遇見了讕嫣,她究竟是怎麼從玄族山谷裡出來的,她沒有提,本王猜是在你被扔出山谷時,跟著你出來的?!?
“那她有沒有跟你提過,她爲什麼會從玄族山谷裡走出來?”
“沒有,她很不願提自己的事情??赡苁菭懥嘶钕聛?,當時她已經懷有三個月的身孕,若非攸關性命,應該不會背逃家族?!?
“你遇見她的時候她就懷了孕?那她的孩子,”林竺繞了幾圈反應過來,“承宣不是你的兒子?”
“不是。”
“那承宣的父親是誰?讕嫣姐姐在玄族又是什麼身份?”
慕洵說:“讕嫣從不提半句自己的事情,直到生承宣時難產,將死之時才肯說出她是玄族人,過多細節(jié)她沒講,只畫了一張畫像,跟本王說畫像上的姑娘叫阿離,求本王幫她尋到畫上叫阿離的姑娘......”
林竺驚訝地看著他,擺手攔住他:“你等會,你讓我先捋捋!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又有我的畫像,那第一次在你府裡的花園遇到,你其實就已經認出我來了,所以纔會格外關注清池臺,既然你早就認出我來,爲什麼要懷疑我是細作?!”更可恨的是打得她吐了血!
慕洵卻半分不覺歉疚,淺淺淡淡道:“六年時間長到足以改變一個人的性情,可以讓一個十惡不赦之徒改過自新,也可以讓一個德厚性溫之人變得心狠手辣,讕嫣所識是六年前的你,六年後你變成何樣不可知,本王確定不了你突然出現(xiàn)在本王府中的意圖,爲何不能懷疑你是細作?”
他的思維還真不是常人能觸及的,也足可見他處事有多謹慎!也不知道他都經歷過什麼,纔會養(yǎng)成今日這般謹慎、以步爲營的性情!
想得有點遠了,林竺重新問:“讕嫣姐姐爲什麼求你找我?”
“她說如果本王能找到你,就將承宣託付給你。”
“爲什麼託付給我?”
“她沒說原因,那時她快死了,沒有多餘的力氣解釋你這麼多問題,她只讓本王將承宣給你,再帶兩句話給你?!?
“帶什麼話?”
“她說,她是東方暻的妻子,東方暻是被容桑暗中害死的?!?
林竺目光突然一凜,因爲激動,一直扶著的一根樹枝被她“咔嚓”掰斷了。
慕洵盯著她臉上驀然升起來的複雜情緒,問她:“東方暻是誰?容桑又是誰?”
林竺收起情緒說:“東方暻是戫哥哥的親哥哥,原本的族長是他,但是族長沒做幾個月他就病死了,死之前有個未婚妻就是容桑,不是讕嫣姐姐。”
慕洵沒想到裡面竟還有別的故事,但又肯定地強調:“讕嫣不會說謊?!?
林竺也肯定地強調:“但是暻哥哥生前沒有娶過妻,我很確定?!?
慕洵沒有跟她爭論,換了方式問:“容桑爲什麼會成爲東方暻的未婚妻?”
林竺解釋道:“玄族有條族規(guī),新的族長繼位後,等到下一次桃花初開時,在桃花節(jié)上族人們會選出一個族中最優(yōu)秀的女子成爲族長夫人,六年前的桃花節(jié)上選出來的女子是容桑,所以容桑就是暻哥哥的未婚妻?!?
慕洵繼續(xù)問:“那假如東方暻堅決不肯娶容桑而非讕嫣不可,你覺得會有多少種可能發(fā)生?”
林竺低眉想了想,六年前因爲容桑看出她喜歡戫哥哥,就覺得她威脅到了她的地位,而故意引她去闖十方絕陣。她那時年紀尚小,還不懂得人心的計量,真的相信了容桑的話以爲只要破了十方絕陣,她就可以成爲戫哥哥的妻子,結果反被困在陣中生死懸於一線。只這一件事,容桑其心之毒可想而知。
“依容桑的性情,她可能會想除掉讕嫣姐姐?!?
“如果讕嫣被東方暻保護得很好,容桑沒有機會下手,會有什麼可能發(fā)生?”
林竺聽明白了他的意思,微微驚訝:“難不成容桑要害讕嫣姐姐不成,就直接對暻哥哥下了毒手?”想到另一件事,她更加激動說道:“族長夫人是族人們在神明祖先的面前選出來的,不管誰當族長,容桑都會成爲族長夫人!”
慕洵道:“那就是了,如果容桑很想拿到族長夫人的位置,東方暻卻不肯娶她,她就有了加害東方暻的動機。東方暻死了便是他的弟弟東方戫繼承族長之位,她可以嫁給東方戫成爲族長夫人。這也能解釋讕嫣爲什麼要離開玄族山谷,她懷了東方暻的孩子,害怕容桑會加害她肚子裡的孩子,所以趁著你被扔出山谷時跟著出來了。”
他的這番話是很有道理的,但林竺仍是皺了眉頭說:“我覺得你分析得很對,又有點不對。”
“哪裡不對?”
“當年戫哥哥因我而死,他的族人們都要燒死我替他報仇,當我被綁在火刑柱上的時候,容桑就站在人羣中看著我笑,我看得很清楚那是得意的笑容。你不知道,戫哥哥是玄族宗氏最後的傳人,他死了容桑再也做不成族長夫人了,如果她很在乎族長夫人的位置,當年她看我時的眼神就不該是笑,而是恨了??梢娝齺K不在意戫哥哥是死是活,換言之她並不介意做不了族長夫人。也許她害暻哥哥是爲了族長夫人的位置,但她要嫁給戫哥哥絕不可能是想做族長夫人,這樣一來前後豈不矛盾?”
“也未必矛盾,如果她有更深層次的目的,東方戫一死,族長夫人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也就不用在意了?!?
林竺糊塗地看著他,沒反應過來,他打比方說:“很簡單,假如本王想要你發(fā)上的玉釵,兜裡沒有銀子只知道你很喜歡吃魚,本王一定會想方設法弄到一條魚來跟你換玉釵,族長夫人的位置就好比是這條魚?!?
林竺反應也快,立即就問:“那她的‘玉釵’會是什麼?”
“你是局中人都不清楚,本王怎麼會知道?”但頓了頓,他又說:“不過,可能跟你今日被抓有點關係?!?
“這怎麼說?”
慕洵道:“你知道東方暻但完全不認識讕嫣,可見在東方暻死後,有人爲了保護她將她藏了起來。後來東方戫爲你而死,如果玄族人都想殺了你替他們的族長報仇,你不可能活著走出山谷,既然你活了下來,只能說明玄族有人在暗中保護你。族長因你而死卻還有人想要刻意保護你,將你同讕嫣一起送出山谷,爲什麼?合情合理的猜測只能是有他認爲需要保護的東西,讕嫣的話許是因她懷的孩子,她肚子裡的孩子是玄族宗氏最後的血脈,無疑要保護。至於你,本王倒是猜不出來了,不過猜不出來也不要緊,總之有那樣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必須讓你活下來,而這個原因在六年前容桑並不知道會影響她得到那支‘玉釵’,她也就放過了你,但是六年後她知道了,所以立即派來四個身手不凡的男子來抓你回去?!?
林竺怔怔愣愣地聽完他一長段話,就更加怔怔愣愣了,她努力地去回憶當年發(fā)生的所有事情,豈圖想要從當年那場悲慘的變故中尋到答案。只是這六年來她一遍又一遍回憶戫哥哥,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當年的出現(xiàn)和離開,對整個玄族而言意味著什麼,現(xiàn)在再來琢磨竟是半點蛛絲馬跡都尋不到。
慕洵盯著她,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提醒她說:“你現(xiàn)在應該思考的不是容桑有何目的,而是她如何找到你的。那四個玄族男子在離開鹿城的時候就盯上你了,他們出現(xiàn)得很突然,肯定不是偶然撞見了你,換言之在離開鹿城前,你遇見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是容桑的細作,尤其與你一路同行的人?!?
林竺乍然間就咋舌了,這一路南下穿街過市數座城池,遇見的人少說也有千兒八百的,就是不算上擦肩而過的,同行的也不少,肅王、五皇子、六公主、雲家兄妹,還有宮女、護衛(wèi)、奴僕不等。肅王待她曖昧不明,五皇子暗藏胸懷也不簡單,雲家妹妹是真單純還是假單純不知道,哥哥就更不像省油的燈,至於下人又很難引起她的注意,這麼多人根本一個都無從排除。
而比這更讓她咋舌的是,離開鹿城時慕洵就知道有人在盯著她,他竟然都沒提醒她!
但看著他那副“本王爲何要提醒你”的神情,林竺就知道自己又天真的將他想得美好了,所以壓了壓忿氣問道:“那你覺得如果問題出在同行的人身上,誰最有可能去給容桑通風報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