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宮人就來通傳,領她去見皇帝,在踏進紫辰殿前,唐軒悄悄地跟她說:“越大夫讓我告訴您,您見了皇上後,一定不要提起雲姑娘的病,只能說是來看朋友。”
林竺點頭,僕從不能跟進殿中面見聖顏,唐軒、蘇眉和夏莆都被留在門口,她獨自踏進殿中。
皇帝正坐在幾案後頭,一身暗紫色龍袍,兩鬢斑白,容顏十分蒼老,似乎是近來太多事催得他又老了幾歲。
林竺委身執禮:“兒臣參見父皇?!?
皇帝從一堆亂七八糟的摺子裡擡起頭去望林竺,看到她那張臉,目色驟然凝聚,直接從椅子裡站起了身,筆墨翻下桌,他沒顧,直直地盯著她那張酷似故人的面龐。
連一旁的德公公都看傻了,沒去照顧主上的失態。
林竺坦落地站著,開門見山道:“兒臣今日入宮來,是聽說父皇請了蘇家莊園的莊主蘇瑞揚喝茶,兒臣想去見見老朋友,懇請父皇準允?!?
皇帝緩緩回神,復又不動聲色地坐了回去,沉然地盯著她,不陰不陽道:“你和雪峪山的關係倒很好。”
林竺平聲回道:“年初,兒臣曾去蘇莊遊玩過幾日,與蘇瑞揚興趣相投算是故交,一直拿他當哥哥看,他也一直待兒臣如妹妹般親厚。聽說他進了京卻幾日不見人影,兒臣很著急,今日才聽說是父皇請了他入宮來,便特意入宮,請求父皇讓兒臣跟他見一面說幾句私心話。”
皇帝沉默地看著她,一會後才道:“雪峪山有亂賊擾國,蘇莊坐落在雪峪山腳下,立場不便世人看清,朕特意留他在宮裡住一陣子,待他日剿清亂賊,也好證他清白。你既當他是兄長,不防就陪他在宮裡住一陣子。”
這話便是要將她也一塊兒軟禁了。
不容她表態,皇帝就出聲喊,前御前侍衛總管、後因蕭央謀反出逃而接管禁軍統領一職的張兗應聲進殿,皇帝吩咐他:“帶尋王妃去倚梅殿,這幾日好生照顧。”
張兗領旨,轉向林竺揚手:“王妃請。”
君王之令哪容得說半個不字,林竺只冷笑了笑,不慌不忙,神色不改,請了退禮跟著張兗離開。
看著他們離開大殿,吃驚了許久的德公公不解地轉過去揖手,小心地詢問皇帝:“陛下,這爲何要將尋王妃也留在宮裡?尋王殿下在滄瀛山正打仗,陛下將他的王妃扣留在宮裡,朝臣們豈不是要猜疑陛下了?”
皇帝哼道:“你個老東西哪裡懂,她是清修的女兒,朕今日才終於想明白,那逆賊當日在蘅蕪閣大開殺戒不是爲了雪峪山的仇,而是爲了她。此次鹿城之戰,無論他們誰贏了想來奪朕的江山,朕留她一人扣爲人質,便可抵得過鳳棲山的五萬大軍!自古英雄皆爲紅顏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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шшш ?тт kΛn ?co 穿過重重宮牆和宮門,以及宮廷侍衛的層層把守,在張兗的帶領下,來到倚梅殿,過兩重殿門進到內院,林竺首先看到的是越忱,他一襲白長衫,正閒適地坐在殿外的廊椅邊翻書,翻的想必是醫書。
越忱聽聞腳步聲擡了頭,放下書站起來施禮:“王妃?!庇纸o張兗執禮:“張將軍?!?
張兗順口問道:“越大夫,雲瑤郡主如何了?”
越忱回道:“還是老樣子?!?
林竺看他面和如玉,沒見有多憂心,心想雲瑤未必有唐軒說的那麼嚴重,不過轉念又想,像他這種見慣生離死別的大夫,光從神色上來判斷他的病人病之輕重,似乎不太準。
因有外人在,她也沒多問,故作才知道問:“聽說雲瑤郡主也被請進了宮,怎麼,越大夫竟在這裡,是她病了?”
越忱點點頭:“是?!?
林竺急忙就要進門,張兗及一衆宮女太監也要跟著進,她回身凌厲地盯向張兗:“張將軍,我要跟自家哥哥說幾句貼心話,總是可以的吧?這皇宮裡宮牆一重又一重,難不成還怕我打個地洞將他拐跑不成?”
張兗執禮道:“末將沒有那等意思,王妃請便?!闭f罷命侍衛和宮女太監們都候在門外。
林竺帶著蘇眉、唐軒和夏莆進屋,越忱拾了書也跟在後面進去了。
屋裡的龍延香很重,藥味也很重,蘇瑞揚坐在牀邊,眉目之間盡是散不開的憂愁和疲憊,兩鬢竟暗生了幾縷白髮,想來這幾天因爲雲瑤生病的事,過得有些累,如今的他早就不是半年前那個風流倜儻、手搖雪扇、風華正茂、調笑聲聲的公子,蒼老的模樣令人看著心疼。
再往牀榻裡看,雲瑤正安穩地睡著,除了臉色略顯蒼白以及原本順長如墨的青絲裡參雜了根根白髮,與往日並沒有多少區別。
越忱在旁邊介紹說:“郡主的病情如今還算穩,可找不到醫治她的藥方,情況也不容樂觀,她每天嗜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醒來的時候會有兩三次嗑血,青絲漸白漸落,等到她滿頭青絲成雪落盡,只怕就是她再也醒不過來之時?!?
林竺轉過去問:“你就一點辦法都沒有?”
越忱搖頭:“我連她的病因都沒有診出來,如今給她用的藥都是治標不治本,只能略起延緩病情惡化之效。田姜託唐軒公子送來兩本書,說是清修先生所著,如今我已快讀完,書裡卻沒有任何類似的講述,書是死的,人才是活的,如果是清修先生親自在這裡,興許就有辦法了?!?
提到死去的爹,林竺眼裡起了層霧,她強自甩開那些悲鬱的情緒,對越忱說:“那你喊我過來,我也醫不了,我會的這點微末醫術,遠遠不如你?!?
越忱溫聲說:“請王妃過來,是想看能否另闢蹊徑。”
“怎麼另闢蹊徑?”
“要治病就須先找到病因,郡主的病生得很突然,很可能病因一直就在她體內,這就像有人對某些花有過敏癥,觸碰到了纔會有各種不適應癥狀出現,只要不接觸這輩子都能相安無事?!?
唐軒急問:“那雲姑娘對什麼過敏?”轉過去問蘇瑞揚:“蘇莊主可知道?”
越忱忙說:“我只是打個比方,並不是說郡主的病就是對什麼過敏而起,我是由此想起了另一件事,殿下兵圍蘅蕪閣去救王妃那日,敏安王妃明明有冰蟬毒的解藥卻咬死說沒有,數條喬氏族親的性命也不能令她改口,也許敏安王妃知道郡主可能會有這種情況出現,可能她自己也有這種隱病,故而一顆藥分成了兩半,自己服食一半,另一半,也就是當初王妃吃的那半顆救命的藥丸,是她留給自己女兒的,換句話來說,荊蓿草一定可以救郡主的命。”
唐軒聽他說另有蹊徑可闢,原本滿懷了希望,現在一聽荊蓿草三個字就絕望了,荊蓿草難尋難栽難養活,幾百年也就聽說蘅蕪閣養活過兩株,再沒聽其他人找到過,指望荊蓿草救命,還不如燒香拜佛請求奇蹟降臨。
林竺知道越忱既然提起荊蓿草,必然還有別的想法,示意他繼續說。
越忱說:“荊蓿草雖然不好找,卻也不失爲一個辦法,我會盡量控制郡主的病情,推延郡主病危的時間,至於尋找荊蓿草的事情就只能全部交給王妃了。這個事情需要耗費很多的人力物力,幫著找的人越多越好,光我們還遠遠不夠,我的想法是最好能讓喬家知道這件事,如果喬閣主能夠發動整個蘅蕪閣喬氏一族去尋找荊蓿草,找到的機率自然會大很多,所以就需要王妃走一趟險,去蘅蕪閣找喬閣主談一談?!?
蘇眉立即不悅地蹙了眉頭,冷哼罵道:“你怎麼不自己去跟喬家說?爲什麼要讓小姐去說?你也知道小姐找蘅蕪閣很危險,爲什麼還要讓小姐去涉險?”
蘇眉的性子向來是得理不饒人,她這話很不客氣,衝勁兒很大,責怪頂對之意很刺耳,令旁聽者都略顯尷尬。不過越忱的性情溫潤如玉,沒有生氣,依舊溫言溫語,解釋道:“如今外界只知道郡主被皇上請進了宮,生病的事情還不知道,皇上怕郡主死在南楚皇宮讓北晉更有藉口興兵討伐,就將郡主病重垂危的消息封死了,如果消息從我這裡傳出去,我受不受罰的暫不論,郡主的病,我肯定沒有機會負責了。還有一個原因,喬閣主自從知道他的妹妹被皇上請進宮裡,已經來過三趟了,以喬氏一族族長的身份不斷地給皇上施壓,要求皇上放了他的妹妹。如今他也還不知道郡主病重,所以一直先禮後兵,萬一他知道了,認定郡主的病跟禁足皇宮有關,有些其他的舉動,比如去找北晉的幫忙,挑得楚晉兩國交戰,到時南楚面臨內憂外患之境,後果不可估量?!?
林竺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希望我親自去和喬閣主談,一是請求他一同尋找荊蓿草,二是說服他以大局爲重,不要惡意挑起楚晉交戰?!?
越忱說:“是。”
蘇眉急得顯些落淚,拉著她問:“小姐,你不會真要去吧,上回蘅蕪閣死了那麼多人,喬家豈會好相與!”
蘇瑞揚和唐軒望著她,也不想要她去喬家冒險,那等同於送死,但想到病榻上的雲瑤,齊齊沒有說話。
林竺沒有表態,只盯著越忱問:“你的這番想法應該經過了深思熟慮,我不明白的是,你爲什麼挑我去跟喬閣主談?你爲何覺得我一定可以說服喬閣主?你難道沒想過以我的身份出現在蘅蕪閣,可能會激化兩家的仇恨,使得事情變得更爲糟糕?”
越忱揖著手,歉聲道:“身爲臣下,實不該讓主子去冒險,只是這件事只有王妃去做纔有可能讓喬家相信皇族的誠意,明知是龍潭虎穴,可能有去無回,還毅然決然去闖,纔會讓喬閣主相信我們會竭盡所能去救他的妹妹,纔會讓他全力配合我們,而不滋生出其他事端。故而此事非王妃不可!”
“你這是讓我拿自己的命去賭喬閣主的一個態度?”
“兩軍一旦交戰,先不論輸贏,將士的傷亡是必不會少的事情,爲了那些苦守北疆的戰士都能夠在兩鬢斑白時活著回到家鄉與家人重聚,此事還請王妃認真思量!”
“北疆數十萬將士的性命,你把我架在如此之高的地方,我好像不答應都不行了?!?
“王妃膽色過人,聰穎過人,相信萬事都能逢兇化吉。”
林竺笑了,掉下一滴眼淚,她趕緊把頭擡起,一會才轉過去對越忱道:“我以爲你說話論事一板一眼,句句講的都是理,原來也會拿這種虛渺的空話來哄人?!庇值溃骸把巯虏皇俏覒粦膯栴},別說去蘅蕪閣,我連這殿外都去不了,我也被皇上禁足倚梅殿了?!?
屋裡衆人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