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竺叉腰望著四周,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裡,看前面是片小竹林子,穿過去就是師父劃了界不準她輕易踏入的漣漪軒,她道:“我去看看師父!”
漣漪軒幽靜怡人,青竹夾道,只聞蟲鳥風聲,基本和在雪峪山望雲臺一樣,沒有多餘的僕人,所有事情仍是師父自行照料。唯有一點不同的是,同住的還有跟隨著他們一起來江州的蘇瑞揚。她怕被師父攆,便想尋著探望朋友的名義,先去蘇瑞揚住的小竹樓打招呼,沒想應該見得到的蘇瑞揚並不在,下樓的時候反而在院裡看到應該見不到的秦遠。
秦遠戴著半張銀質面具,倚著老梧桐,風吹衣袂,他身姿輕逸玉立,仿若世間無雙。她愣了好半會才確定自己看到的青衫身影不是幻覺,立馬驚喜高興地衝他跑去,笑問道:“你怎麼這時候來了,你什麼時候來的?”又立即怨道:“都這麼久了才曉得過來,你還想得起我和師父啊?!”
蘇眉跟過來請安,喚道:“公子。”
秦遠點點頭,又偏偏頭示意她退下。
蘇眉執退禮離開。
秦遠這才笑著回林竺道:“剛到,看到你氣沖沖的往這邊來了,想跟過來看看你要把氣撒在誰身上,還以爲會有場好戲可以看。”
林竺立即怒對:“我哪裡有氣沖沖的?!”
秦遠笑望著她,打趣她:“我真是不幸,想看別人的戲,結果卻替了別人的戲。”
林竺氣得要打他,秦遠側身躲過輕輕一躍就坐到了梧桐樹幹上。
林竺飛不上去,氣得使勁兒踹樹,踹得梧桐葉亂飄,秦遠卻穩穩坐在樹椏上,紋絲不動。看著她生龍活虎的模樣,秦遠眼裡滿滿都是愉悅和貪戀,她使小性子耍小脾氣的時候真是分外可愛!思念了幾個月,唯願這一刻能夠停住就好!
鬧了一會,兩人才一起去見師父。
晚飯,準備的是吃水餃。清修剁肉洗菜準備餃子餡,秦遠揉麪搟餃子皮負責包餃子,於廚房之事不甚通的林竺無所事事,毛遂自薦去幫師父洗青菜,被師父嫌礙手腳,她便跑到秦遠身邊搗亂。秦遠看她在身旁,就揉出一塊麪團捏出一個面娃娃,鼻子,眼睛,嘴巴,有模有樣,扎著馬尾小辮子,穿著百褶圓肚裙,模樣俏皮可愛。她瞧得歡喜,哼哼唧唧地求秦遠教她捏小麪人。
秦遠是個沒耐心的,教著教著就搖頭直罵:“你鼻子捏得都塌了,不要那麼用力,下巴拉得太長都快掉下來了,兩隻腿怎麼一長一短,我是瘸子嗎?衣服的線條柔和一點,你這太僵硬劃得像是我身上有傷疤一樣,你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都不行,你算了算了......”
林竺很認真想學的,被他嫌來嫌去,不高興了,跟他吵:“你就不能耐心點教嗎?你這個師父真是太差勁了!”
“自己太笨,怪師父差勁,我真同情師父。”
“師父纔不像你!”
“那你找師父去。”
“我就找你!”
秦遠不肯再教,非要她叫聲哥哥來聽,她嫌他一點做哥哥的樣子都沒有,怎麼也不肯叫,舉著半成形的面娃娃非要他教不可。秦遠便用沾了麪粉的食指趁機在她鼻頭一點,留下白白的一點麪粉,接著又要往她臉上點,她趕緊把臉躲開,抓了麪粉要往他臉上拍。他輕易地扣住了她的手,在她臉上使勁劃了數下,就見兩邊臉頰每邊三道白鬍須,配上鼻頭的一點,成了一隻小白貓。
秦遠笑瞇了眼,林竺哭喪了臉,癟著嘴巴低頭去揉麪團,秦遠湊過去看她:“小白貓,這麼容易就生氣了?”
她哼了一聲,卻趁機抓起麪粉,五指伸開冷不妨往他正臉上一拍。秦遠來不及躲,臉上端端正正留下了一隻白色手掌印。她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秦遠怒目瞪著她,配著那隻手印,卻越發滑稽。她一邊笑一邊不怕死地重新沾了麪粉往他額頭上畫:“你別動,乖,反正已經有了,我再給你添個字,添個王字怎麼樣......”
兩人嘻嘻哈哈,打鬧得興起,清修突然在窗臺下拍了刀板,怒吼:“兩個臭崽子,還要不要吃晚飯了?”
兩人嚇了一大跳,林竺衝秦遠吐了吐舌頭,趕緊做正事。
磨磨嘰嘰地吃完一頓餃子大宴後,趁著月色還未起來,清修和秦遠師徒倆在竹樓外江澄湖邊擺上了一局棋。
湖光迤邐,晚風拂面,林竺愜意地湊到旁邊看,因爲跟著慕洵學過,時不時也想發表一下意見,所以不管誰落了子,她總要添上幾句話:“咦,爲什麼走這裡,那裡不是更好嗎?這邊,你看師父在堵你的退路,你快想辦法。師父,你那邊小心,秦遠給你設了個圈套......”
清修和秦遠一齊不悅地盯著她,她訥訥地坐好,擺手:“你們下,我不說話。”
可沒過一會,她又舊病重犯,秦遠忍不住說她:“你以前不是不喜歡下棋嗎?”
林竺盯著棋盤,老氣橫秋地嘆:“現在我也不喜歡啊,幾顆黑白子就能鬥得你死我活,陰謀陽謀,機關算盡,想想就費勁。只是我擺得開眼前這盤輸贏不論的小棋局,卻擺不開昌陵那盤生死必分的大棋局,如果我多跟你們學學,是不是就可以在那大棋盤上比別人多活幾步路?”
清修和秦遠都是一怔,清修正色警告她:“天下是男人的事,你既不是黑子也不是白子!”
林竺撇撇嘴:“男人女人猶如皮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如果慕洵敗了棋,我又能好到哪裡去?”
秦遠掃她一眼,問道:“慕洵遇到麻煩了,惹得你在這裡長噓短嘆?”
林竺低著頭故意看棋盤,虛聲道:“我們的麻煩一直都有,沒什麼好噓嘆的。我就是想替他分分憂罷了,可我好像不擅長棋盤上的那點東西,大忙也好小忙也罷,什麼都幫不上,全靠他一個人處理。”
秦遠道:“你不用擅長,那本不是你該學的東西。”
林竺擡頭看他一眼,又看師父一眼,忽然問:“可你們怎麼就能都懂呢?我記得師父說過棋可觀人,我也沒見你們玩弄過什麼計謀,怎麼下起棋來,步步爲營,環環相扣,一計連著一計,九轉十八彎,看得我都懷疑你們經歷過九轉十八彎的人生!”
清修落子不語,秦遠躲開視線說:“不是非要親手殺過人才知道人死是什麼模樣,所以說你太笨。”
“可我相信有經歷纔會有沉澱。”
清修忽然扔開棋子說:“你們兩個玩,老子不玩了。”
說罷起身上竹樓,點油燈,蘸了筆墨開始寫那本未完的醫書。
林竺回過頭來,小聲對秦遠喃咕:“看到沒,師父如今是越老越奇怪,好端端的又沒惹他,說不玩就不玩了。”
秦遠也扔了棋子,拍她的腦袋說:“別在這裡招他嫌,我們出去走走。”
江州的夜市雖比不得昌陵,但也依然很熱鬧,又是中旬之期,月亮圓圓地如玉盤掛在夜當空,夜色晴朗,晚上出來遊玩的人就更多了。兩人穿梭在人流之中,惹得不少人的側目。林竺到了江州,還沒有出來逛過街,認得她是尋王妃的人幾乎沒有,都只看她長得清麗好看,秦遠又一身青衫瀟灑倜儻,雖有半張面具遮臉,卻依然掩蓋不住他貴若月華的氣場,看在外人眼裡,他們就是一對能教旁人羨煞眼的俊男秀女。
林竺好久沒沾染這麼多的人氣了,很是興奮,跟秦遠絮絮道:“我有一種被從深山裡放出來的感覺,這種感覺真是太舒服了,你不知道這幾個月天天悶在家裡,我有多難受,可我又不敢出來玩,慕洵時常忙得飯都吃不了,我身邊只帶了個蘇眉,也不敢出來瞎晃悠,他朝局上的事已經夠多夠煩了,我要再出點事,豈不是更給他添亂。”
說著,她又拉著秦遠往下面看:“你瞧那隻紅色的龍舞得多好看,想不到江州的夜市這麼熱鬧,可比昌陵好玩!”
人聲鼎沸,木樓上也是人來人往,秦遠怕別人撞到她,將她往自己懷裡微微攬過來一點,半環著護著她,跟她講話時幾乎是挨在她的耳邊:“在海上漂泊的人只要看到燈火,就會知道離岸不遠了,離家也就不遠了,所以江州每月十五都有個小燈會,據說是爲了向天祈求那些出海打漁的人都能平安歸來。今日正好是十五。”
林竺轉過來笑趣說:“你不在江州,倒是對江州的習俗很瞭解嘛,難不成江州有你我不知道的小紅顏?”
她忽然轉過來,秦遠沒留心,嘴脣擦到了她的臉頰,她沒什麼反應,他卻忽而緊張,緊張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沒注意到他忽然的僵硬,還以爲他突然不接話,是被她調侃到了,樂笑了笑,拉著他的胳膊說:“我們下去吧,那條街過去全都是稀奇古怪的玩意,我們好好地去看看!”
兩人下了木樓,擠進人羣,林竺湊到小鋪子前挨個看過去,看到喜歡的東西就買下來,付定金,讓老闆直接送到尋王府去。鋪子的老闆們每每聽到“尋王府”三個字,都要再仔細打量她,她只是笑笑,並沒有刻意提及自己的身份。
轉到一個賣燈的鋪子前,林竺又停了下來。那鋪子裡的燈都十分奇特,半個手掌大小的白色貝殼,用金線攏在一起,中間用幾根竹骨撐起,底座裝有燭臺,貝殼外點綴了雅緻的畫。畫的美人,或倚窗賞月,或衣袂蹁躚。畫的美景,或小橋流水,或高山磅礴。大概是臨靠東海,這彩貝燈很有就地取材之巧工。
林竺看得新奇,連著挑了好幾只,又想到昌陵肯定沒有這種燈籠,乾脆又挑了十多隻,想著拿去送人。
賣燈的老闆高興得咧嘴笑,秦遠在旁邊潑她冷水:“貝殼不透光,燭光只能從縫細裡透出來,十隻貝殼燈籠也抵不上一隻普通燈籠,這破東西明顯中看不中用。”
林竺根本不聽,定金付給老闆,回他說:“能賞心悅目也值啊。”
秦遠嗤笑。
收好定金條,林竺故意將一隻彩貝燈提起來在他眼前晃,笑嘻嘻地問:“女人都喜歡收到中看不中用的東西,比如鮮花,比如珍寶,比如這隻彩貝燈,你要不要買一隻回去送給殷姐姐,以討她的歡心?”
秦遠目色突然冷下來,陰得嚇人,林竺被他嚇到,訥訥問:“怎麼了,你跟殷姐姐吵架了?”
秦遠沒說話,目色復又平靜,將她手中的燈還給老闆,牽著她離開擠擠攘攘的人羣,慢悠悠往人少的地方走。
她不解地問:“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