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宣哭了一會都沒見孃親拍他哄他,就軟聲問:“孃親,你以後都不要離開我和爹爹了好嗎?”
“承宣,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不是你孃親,我只是和你孃親恰巧長成一個樣而已?”
“你真的是我孃親,你就是我孃親!你就是我孃親!你就是......”
“行行行,我就是你孃親,那孃親跟你商量個事,你不要叫我孃親,我們換個稱呼如何?”
“換什麼?爲什麼不能叫你孃親?”
“因爲孃親覺得你叫姑姑比較好聽,你是小孩子不太懂,孃親只是一個稱呼而已,叫什麼其實都是一樣的。”
“孃親,你拿哄騙三歲小孩的話來騙自己的兒子合適嗎?”
“好、好吧,你要叫孃親也可以,不過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才能這麼叫,有別人在的時候你都要叫我姑姑。”
“姑姑是姑姑,孃親是孃親,孃親爲什麼就是不肯要我叫孃親?”
“沒有什麼爲什麼,你要麼答應,我就還是你孃親,你要不答應,我就堅決不要你,兩個選擇你挑一個!”
承宣立即癟了嘴巴,垂頭喪氣,眼淚婆娑地望著她,似乎下一刻就能哭出來。
林竺看得有些許不忍,一念再念又忍住了,這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讓步了,除非她永遠地躲開,不然她和慕洵之間純潔無暇的夫妻關係肯定要被這孩子攪成一灘渾水,但她又不能躲開,因爲她還要找機會去追問慕洵有關讕嫣與《解憂》的關係呢!
考慮到這些,她將頭扭過去,故意做出很絕決的模樣。
承宣裝了會可憐,見博不到孃親的同情,只好妥協說:“那孃親說話算話,只要我聽話,孃親就不許再離開我。”
“我說話算話!我發誓!”林竺舉著右手敷衍地發了個誓,完了又重重補充說:“還有你爹爹在的時候,你也只能叫我姑姑,也不能將我們這個小約定告訴給你爹爹聽,這是屬於我們倆個的小秘密,絕對不可以告訴第三個人知道,你如果讓別人特別是你爹爹知道了,孃親就離開,讓你永遠都找不到,明白嗎?”
承宣有些不樂意,但還是堅定地點了頭,又說:“我明白,孃親是跟爹爹吵架了,在孃親和爹爹和好之前,我都不可以在爹爹面前叫你孃親。孃親,你是不是因爲生爹爹的氣才離家出走的?孃親,你不要生爹爹的氣,爹爹他真的很想你!真的!”
林竺不想就慕洵想不想自己的事扯下去,曬笑地轉移了話題問:“你爹爹呢,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承宣說:“我不知道爹爹,我自己在這邊玩,風箏吹到樹上去了,我就讓憐香姑姑他們去搬梯子去了,我在這裡等他們,然後我就看到孃親你了。”
說著,他指了指樹上掛著的一隻碩大的鳳凰風箏,奶聲奶氣拉著她說:“孃親可以幫我把風箏拿下來嗎?”
林竺望了一眼柳樹上的風箏,倒不是太高,長長的尾端垂下來,稍微飛一點就能夠著,問題是她現在別說飛,跳起來怕是都有些吃力。承宣抱著她大腿,拽她衣服催她,她扯開他說:“好啦,我試試看,你往後退一點。”
承宣聽話地鬆開了她,往後退了幾步。
林竺走到樹底下,心裡沒什麼底氣,就先讓自己身心皆靜下來,重重地吐納出一口濁氣後,才試著將全身的氣運起來,結果是每每快要到凝聚的時候因氣力不足就全部散掉了,好不容易調動的那點小氣苗一散,身體沉得像塊硬石板,怎麼都輕不起來。
她嘆息,也不知道是師父的獨門秘藥太厲害,還是冰蟬毒太厲害,她現在真的跟廢人沒什麼差別!
她正望著樹椏上觸手可及的風箏悠悠發嘆,突然就聽承宣一聲大叫,伴著撲嗵一聲水響,一個女子也尖叫大喊起來:“世子落水了!快來人啊!快來人......”
林竺大驚,立即回身向著水池子衝過去,與此同時,一道快如閃電的身影已經從她身後躍過,一頭栽進水裡,抱著承宣破水而出,速度之快,讓站在水池子邊上的林竺都僵愣住了。
安靜的花園瞬間就嘈雜了起來,一堆奴僕婢女朝水池子跑過來,又嘩啦啦跪下去一大片,跪在最前面的一個婢女匍匍在地,渾身顫抖,惶恐地喊道:“殿下饒命!奴婢們去爲世子取梯子,以爲只有一會兒出不了事,沒想到、沒想到,奴婢看到是阿離姑娘推世子入水的!”
“我、推的?”林竺傻了。
慕洵溼淋淋地半跪在水池子邊上,顧不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滴水,先解開承宣的衣領,手掌放在他的後背緩緩運氣,將他嗆的那口水逼出來,之後按了按他的脈搏,看他只是昏暈過去並無大礙,這才起身抱給一旁的田姜說:“給越忱看看。”
然後看也不看林竺,大步往花園外走,只給護衛總管晁靖留下一句話:“把她帶過來!”
她,當然指的是林竺。
林竺被兩個護衛強行押到了一座院裡,那院裡栽種了幾十棵白桃,沿著院牆、廊亭圍成四四方方,像座小小的桃花林。三月桃花開得正好,洋洋灑灑、繽紛而落,滿院如落了一地白雪,林竺被扔到青石地板上,撲得周身一大片的白雪絮絮飛。
林竺爬起來,兩個護衛立馬按著她跪了下去,她憤怒地掙扎了兩下,無濟於事。好吧,在強大的武力面前,她還是乖一點,免得吃不必要的皮肉苦!
她轉而去看周圍的白桃樹,聖白色的花海,讓她想起了一些往事,神情有些微微發怔。
正出神,聽到腳步聲,她轉過頭去就見奴僕們擡著一張大椅放到了離她七八步開外的地方,慕洵已經換了一身乾淨清爽的居家服,淺白的棉質長衫稱出他忻長的身姿,清朗的眉目,和他緩步走來的步子,讓他看上去像個風儒的佳年公子。
慕洵在大椅上坐下,看向林竺,她臉上沒有過多表情,連起碼的害怕都沒有,如果不是因爲跪著,她的氣勢只怕能壓過抱劍候在他身側的晁靖。一個看似弱不經風的清瘦姑娘,氣勢居然不輸給刀口上舔過血、鬼門關裡闖過幾遭的魁梧男人,有意思!
林竺看他過來,簡單直白地開口說:“你兒子不是我推下水的。”
慕洵掃了眼跪在另一邊的幾個奴僕婢女,緩問道:“憐香在解憂院伺候世子兩年有餘,她說是你推的,你說不是你推的,她與你,你覺得本王會信誰?”
林竺也掃了那堆僕人最前面跪著的婢女一眼,駁道:“憐香從來沒有見過我,卻一口叫準了我的名字,不是很可疑嗎?她在撒謊!”
憐香顫抖地嚮慕洵磕了一個頭,低聲解釋說:“回殿下,奴婢之前見過阿離姑娘,她和清池臺的夏莆一起去找過孫總管。當時奴婢心裡奇怪夏莆一直是一個人去找孫總管,那日怎麼是兩個人,就多看了幾眼記住了她的模樣。這幾日大家都在議論清池臺,說清池臺多了一位阿離姑娘,奴婢就想當日夏莆身邊的姑娘一定就是阿離姑娘。”
慕洵看著林竺,沒說話,意思卻很明顯:你還有何話可辯解?
林竺不作辯解,質問他:“我不知道憐香爲什麼一口咬準是我推的,但殺人總還要一個殺人動機,我爲什麼要推你的兒子下水?”
慕洵涼薄地反問:“本王也正想知道,你爲什麼要推本王的兒子下水。”
他就認定了是她推的,還說什麼說?!林竺簡直氣結,無力反駁,默了會後才稍冷靜下來說:“我到底有沒有推,等你兒子醒來,你問問他就會知道!”
“這事放後面不急,先來說說你的動機。”
林竺氣到笑:“我都沒有推你兒子,哪裡來的動機?!”
“沒有動機,那你混入本王府中是來玩的?”
林竺不知此話何來:“你什麼意思?”
慕洵的目光重了兩分,看著她道:“還需要本王提醒?本王大婚的那天晚上很熱鬧,無論是賓客,還是護衛和僕人,每個人的注意都在前院,後院空虛,你趁此機會混入本王府中,挑了最不引人注意的清池臺,利用欣妤的純善留在本王府中,難道不是想在本王府中做點什麼?”
林竺啞然地望著他,怎麼也想不到會引出他這層誤會。
“你是誰?”慕洵忽然向她掃過去一道狠厲的目光,殺氣朝著她撲面而去。她不由自主顫慄了幾下,連著落在身邊的白桃都感受到了怕意一般,盡散被風拂去,疊起數層雪花。
林竺呆住了,怔怔地看著幾步之外倚在椅子中看似風儒,卻陰狠盯著自己的男人,她突然之間什麼都明白過來!
天下所知的尋王懦弱、膽小、愚蠢、唯唯諾諾,只是個不可能有出息的窩囊王爺,可這些詞此刻來看,哪一個能放到這個滿身騰起殺氣的男人身上?
他懷疑她肯定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幾天對清池臺的“恩寵”根本就是他故意爲之的一場秀,或許是想觀察她,或許在試探她的反應,如果不是剛好出了承宣落水這檔事,他會繼續不動聲色,如此縝密而又不顯山露水的行事,哪裡像一個懦弱、窩囊、愚蠢的王爺幹得出來的事?!
她突然間想,自六年前他被廢黜太子之位後,別人看到他的模樣也許都只是他想讓別人看到的而已!他想讓別人認爲他懦弱膽小,他裝出懦弱膽小的樣子,他想讓別人嘲笑他愚蠢沒出息,他就將自己鎖在尋王府中不與任何權貴來往,而對於他不想讓別人看到的那部分,藏得很深,深得根本沒有人能探得見那深淵底端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