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遠拿下面具後,果真藉著花街那邊的燈光,拉著她好好轉了一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看,看她確實是完完整整站在眼前,便微笑著擡手往她腦門上一敲,調侃說:“聽說你在常州遇襲,昌陵又到處在說你舊疾復發,我還真以爲你快死了。”
林竺毫無防備捱了他這麼一下,輕啊了一聲,捂著額頭沒好氣說:“託你和師父的鴻福,我命大得很!”
“你還好意思有脾氣。”
秦遠伸手就拍她的腦袋:“飲了師父的藥酒,爲什麼不託個信迴雪峪山?也虧是師父近來嘴饞去了趟酒窖,發現少了壇酒來問是不是我偷喝的,不然我們都不知道你這邊出了事!”
連連捱打,林竺捂著腦袋很喪氣,心裡氣兒很不順:“我被外人打就算了,你還來打我......”
秦遠眼睛忽然緊瞇,怒問:“誰打了你?”
那目光盯得她毛骨悚然,好像他想生吞活剝的不是那個打她的人,而是她。
她咯噔了一下,趕緊說:“誰敢打我,我開個玩笑,打個比方而已。”
然後笑嘻嘻地把話轉出去問:“你過來有沒有給我帶一壺醉夢生?我想師父的酒喝都快想瘋了!”
“出門淨想著給你帶藥,哪還記得酒。”
秦遠眼裡的殺氣退去,從懷裡掏出一個綠瓶子拋給她。
她雙手接住綠瓶子,打開來只是聞了一聞,然後塞進了懷裡。
秦遠會大老遠跑昌陵來給她送解藥,是因爲出嫁前夜,她錯喝了師父下過秘藥的一壺酒。而師父之所以會給她下藥,則是因爲她以往偷喝了師父的酒後,從來都不認。師父爲了收拾她,就專門給配了一味秘藥,放進“醉夢生”的酒罈子裡,想著等她內力虛沉、飛不起身、拔不動劍、功夫使不出來時,爲了解藥,自然就會乖乖到他跟前認下自己的“罪行”。
這是師徒之間的小遊戲,倒也沒什麼,若飲了那下過藥的醉夢生,只要乖乖跑到師父跟前認個錯挨個訓,啥事都不會有。
只是人生若不來點意想不到似乎就不能被稱作人生。
當她師父往醉夢生的酒壺裡下藥的時候,恰好就是她被賜婚給慕洵之時,沒來得及偷喝那些被下過藥的酒,她人就下了山,錯過了及時得到解藥的機會。
然後,秦遠就從酒窖裡偷了一罈醉夢生,在她遠嫁的前夜,將那藥酒以結婚禮物的方式送給了她解饞。
酣暢一夜後,出嫁當日,她微覺身體虛沉提不上勁,很不對勁,卻以爲是自己不勝那整壇酒的酒勁,並沒有放在心上。
從西北曲臨將軍府至帝京昌陵,沿著楚國北線一路要經過宜山、帛州、常州和敏江四城,其中常州是個多山之城,三面環山,地形複雜,道路崎嶇險阻,歷來是個多事之地,她的送親隊行至此處時,果不其然遭到了意料中的埋伏,埋伏的敵人還分了兩撥:一撥土生土長的山賊,一撥黑衣蒙面殺手。
什麼人藏了賊心要取她的性命,當時並不清楚,好在薛家軍都不是紙糊的,山賊與殺手們都被圍殺,死的死、逃的逃。
但就在所有人認爲賊子弱得都不夠他們殺過癮時,竟會有高手在山道上對她放冷箭,她好巧不巧中了師父的獨門秘藥沒有了武功,身子虛軟得連常人都比不過,躲閃不及就被正中肩膀。
區區箭傷倒是不至於要她的命,要命的是箭上塗了劇毒,還是世人都只聽過不曾見過的“冰蟬”。
傳言說,冰蟬脾性勝比烈火,毒絲一點一離蠶食人的血脈心臟之時,勢如烈火焚燒,中此毒者往往猶如身在煉獄之中,身體每一寸骨頭都像被地獄之火燒了一遍,據說那種巨痛就是鐵骨錚錚的硬漢都抗不住,只要中毒都必死無疑,不爲別的,光是痛就能將人活活痛死。
也分不清到底是禍還是福,林竺以爲自己會死在出嫁的路上,結果更意想不到的是,師父下在酒裡的那味藥竟對冰蟬有抑制作用,她除了覺得身體容易犯熱疲累之外,並無毒發要死,甚至半點疼痛的癥狀,成了不幸中的萬幸。
僥倖從鬼門關裡跑了回來,她還想活得更長久,於是和慕洵拜完堂後,她就讓自己的兩個婢女去“天下藥庫”蘅蕪閣盜取解藥。
不曾料到兩個婢女離開後沒一會,她就聽到了欣妤彈奏的《解憂》,追著《解憂》跑出了婚房,這便就有了後面的故事。
話說回來,現在身體裡的冰蟬毒全靠師父的那味秘藥壓著,飲了這綠瓶子裡的解藥,秘藥的毒是解了,可冰蟬毒肯定就壓不住了,她只怕立馬就會毒發身亡,秦遠送過來的這瓶解藥跟毒藥沒什麼區別,是萬萬不能吃的。
秦遠看她不吃很奇怪,她撒謊說:“我在尋王府有點事要做,不太方便透露出自己的武功,晚點再吃。”
“師父提醒過,解藥吃下去起作用需要兩個時辰。”
“我會記得提前吃的,我又不是冒失的人,你還不放心嗎。”她故作輕輕鬆鬆地道了句,很快就把話岔開,故意訓他說:“剛剛在尋王府怎麼回事,憑你的身手竟然叫守夜的婢女發現你,你可真是給師父長臉!”
秦遠知道她在小事上不拘一格、隨隨性性的,大事上向來都很穩,也就沒有追問太多,回她的話說:“我故意的,跑去了王妃的院子沒看到你,還以爲慕洵把你藏起來了,弄出點動靜,原是想引慕洵帶我找你,沒想到你真跟他在一塊。”
“你到王妃屋子去看過了?那屋裡真的有個病人嗎?”林竺立即有了興致。
“有沒有病不知道,只看到牀上睡了一個女人。”
“什麼樣的女人?”
“我就看了一眼確定不是你,沒仔細瞧。”
“你怎麼能不仔細瞧瞧呢?”
“我爲什麼要仔細瞧別的女人?”
“......”好吧,她忘了秦遠最討厭多管閒事,不相干的事情通常是不聽不看不在意的。
她沒吭聲了,秦遠瞧著她的婢女裝反倒生了好奇,伸出兩根手指夾起她的一片衣角,興致濃濃地問:“你這一身裝扮是在做什麼?”
他既然問起,林竺就將自己嫁到尋王府的事情或簡或細地跟他講了一遍,怕他小題大作,其中故意隱去了落水和捱打的那兩段。
講完後她還爲自己的一段話做了個總結:“所以,現在慕洵不知道我是他的王妃。”
秦遠抿了笑:“不知道好,我本來就不贊成你爹把你賣給他。”
林竺蹙眉不悅:“什麼賣?幹嘛講這麼難聽?!”
秦遠冷哼:“嫌我說的難聽,你心甘情願嫁給慕洵的?”
林竺癟癟嘴巴說不出話來了。
秦遠忽然拽著她躍上牆頭,她驚問:“你還要帶我去哪?”
“你不是念著師父的酒嗎,醉夢生我變不出來,但可以帶你去偷酒喝!”秦
遠攬著她飛上一座四層高的樓閣屋頂,視野立即變得開闊,半個昌陵城的夜景都能盡收眼底,已快入三更時分,大部分的人都已入睡,只有沿街的燈籠還亮著燈火,花街柳巷子裡倒是燈火一片,從高處往下看,腳底下就像有無數條火龍繞著花柳巷那片火海靜靜安眠。
秦遠指著那片“火海”對她說:“那一塊最不缺的就是酒,你指哪家,我們就去偷哪家。”
林竺迎著舒爽的夜風,居高臨下俯視著這座帝京之城,聽秦遠這麼豪氣一指,有種整座江山都可隨她拿來遊戲的興奮。
但她故意抿藏起了一半的笑意,說:“既然是偷,我們是不是應該低調一點,亮著燈的就不去了,那邊那家黑漆漆的看到沒,有大槐樹的,院裡好像有好多大罈子,應該是戶賣酒的人家。”
“好,就那家。”
秦遠攬住她飛下去,豈料剛落進院裡就惹來一陣狗吠,幾隻黑狗從柴房裡追出來,正屋裡跑出來一個光膀子的大漢,提著大木棒子罵罵咧咧地打了過來。沒想到出師這般不利,林竺和秦遠撒腿就跑,都忘了他們會飛這件事,轉了兩圈才尋著院門躲了出來。
兩人沿著街巷跑了一段路停下來,氣喘呼呼靠著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憋了一會後,又同時哈哈大笑了起來,覺得沒偷著比偷著了還快樂!
“這家應該沒有狗,”歇了一會後,林竺笑指著身後靠的那堵牆說。
“那去試試。”
秦遠愉悅地攬住她飛進院子裡,那院子不大,是個小戶人家,房間不多,找起來應該很容易,林竺像狗一樣嗅著四周說:“你有沒有聞到酒味?要不我們分頭找吧,咦,那屋子裡好像有聲音,你聽到沒有?”
細微的聲音嗚嗚吟吟的很奇怪,林竺沒聽過便好奇地想湊到牆腳去聽一聽。
秦遠臉色微微變了幾變,忽然很緊張地喊住她:“喂,你別往那邊去。”
“我就去聽一聽那是什麼聲音。”林竺壓低聲音說,人已經走到了窗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