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過來問她:“小姐是想接著再睡會,還是回去?”
她先問:“我?guī)煾改兀俊?
蘇眉說:“老主子昨日去後山拜祭過葉老先生後就直接回城了。”
她哦了聲:“那我不睡了,先去拜祭葉爺爺,然後回家。”
蘇眉叫了婢女進來,伺候她起牀、洗漱......
從麓山回到昌陵城南的尋王府,因數(shù)月不曾住人,奴僕婢女們還在忙著打掃府宅,裡裡外外、仔仔細細,滿地的石膏粉,滿屋檐的驅(qū)蟲藥草。
田姜看到她,過來給她行禮,順勢就詢問她想住在哪裡,因爲(wèi)葉老先生剛逝,慕洵要守期攻之喪,兩人必須分房睡。林竺想想,決定還是住解憂院,田姜依命說好,叫奴僕們?nèi)ナ帐胺块g。
未了,田姜又道:“昨日本來也是要將先生安排在解憂院住的,先生卻不喜歡這院子,說院裡的桃樹瞧著不順眼,先生就在王府裡自己走了一圈,最後挑了清池臺去住了。清池臺可不比江州王府裡的漣漪軒,偏了點也還離得近,清池臺卻離得太遠,先生又不要下人伺候,只怕時常會有怠慢之處,王妃要不要去勸勸?”
師父要不樂意做什麼事,總能找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理由,林竺說:“他喜歡那兒我可勸不動,他想要清靜就讓他住那裡吧,物資都備足了,他自己會照顧自己的。其他的也不用擔(dān)心,他那滿頭鶴髮滿臉白鬍子的,除了我們幾個,也沒人知道他是誰,沒人會去打他的主意,擾他的煩。”
“好。”田姜點頭,退開忙去了。
下午,慕洵還沒有從宮裡回來,林竺閒著太無聊,就帶上唐軒和蘇眉去城北的公主府找秦遠。
是許久不見的言霜開的門,言霜見是她,連忙擡手請安,又說道:“小姐來得還真不巧,門主剛出去。”
“他去哪了?”
“這,門主沒交待。小姐要不要進去等?”
“不了,我問你個事情。”林竺神秘兮兮地靠近他問:“在昌陵的這幾個月,秦遠都在忙什麼?他有沒有很努力地去追殷姐姐?他們兩個現(xiàn)在是處於什麼情況?我拿過一盞貝殼燈給他,讓他送給殷姐姐,他送出去了嗎?呃,我問得太多了哦,你不著急慢慢跟我講,知道多少講多少,任何細節(jié)都不要漏掉,我要看看他怎麼回事,追個姑娘這麼磨蹭,要是他不行,就我來替他出馬追!”
“這......”言霜擡手執(zhí)禮,默聲不語。
“是你不知道還是怕跟我講?你還不好意思跟我講不成?”
言霜執(zhí)著歉禮,低頭躲開目光回她說:“小姐有什麼問題,還是親自去問門主吧,恕言霜、無可奉告。”
素來有話直講的唐軒在旁邊嚷道:“言師兄,你怎麼變得越來越不可愛、越來越不痛快了,這又不是什麼講不得的秘密,小姐也是替門主的終身大事著急,你就跟小姐說說吧,要是小姐能幫門主解決終身大事,不是咱們雪峪門的大喜事嗎?”
言霜依舊低著頭,不理唐軒,對林竺說道:“小姐,言霜曾與小姐說過,忠僕只侍一主,賢臣只輔一君,門主可以問言霜這天下任何之事,言霜不可對天下人言門主任何之事,故而小姐的問題言霜回答不了,還請小姐諒解!”
蘇眉聽著生氣,很不客氣地質(zhì)問:“言霜師兄,你這是把小姐當(dāng)外人看了嗎?”
唐軒也極不舒服地問:“就是,咱們雪峪門一家子人,你怎麼非把話說得這麼生分?”
言霜執(zhí)禮不再說話,立場很堅定。
林竺半笑道:“算了,你有你的原則,我爲(wèi)難你做什麼,你這樣忠心待他,我很高興。”
言霜躬身:“多謝小姐!”
回到馬車上後,蘇眉還在不高興地埋怨:“言霜師兄這是怎麼了,以前沒這麼不通人情的,吃錯藥了他?竟然把小姐當(dāng)外人防,他防什麼防?!”
林竺沉思不語,有一些不安,可又說不出這不安來自何處,只是一些模糊的感覺,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
唐軒在外面問:“小姐,咱們是回府嗎?”
出都出來了,林竺想就乾脆晚點回去好了,在江州時就聽說季陽長公主身體欠安,一直臥病在牀,那時隔著千山萬水沒辦法探問看望,如今回了昌陵遲早都是要去看看的,那就擇日不如撞日,正好師父也在,等問清了病情回去告訴師父,興許師父有辦法治。
林竺讓唐軒趕車,馬車從城北又駛到城東南的郤景園。
讓門僕通傳一聲,三人被請進門。
季陽長公主似乎病得不輕起不了身,僕人直接將他們請到內(nèi)院的臥房裡。
踏進門,還沒走到裡廳,一屋子的藥腥味直撲而來,混著清味的薄荷草香,還是十分地刺鼻。林竺是聞慣了師父身邊的藥香,對藥味都沒有太大的不適感,可如此濃重刺鼻的藥腥味還真沒聞過。只聞這味,她就斷定季陽長公主真的病得不輕,纔會用一些稀奇怪異的藥材,纔會生出這一屋子的怪味。
婢女見她進來,過來接她的披風(fēng),她將披風(fēng)遞出去,正要入內(nèi)室,就聽不便進屋的唐軒在門口“哇”了一聲,語氣誇張。她轉(zhuǎn)回頭,又順著唐軒的視線去看,就見側(cè)面牆上掛著一幅幾乎佔據(jù)整面牆的丹墨畫,畫上是一個坐在馬背上的魁梧將軍,滿身銀色鎧甲,手執(zhí)長戟,神情凝穆,目光凜烈,威赫之意令人肅然,胯下的馬也是雄壯精威,馬蹄踏得塵土飛揚,風(fēng)聲烈烈,似要載著它的主人從畫裡飛馳而出似的。
雖沒見過畫上的人,林竺卻已經(jīng)猜出了他的身份,想必是季陽長公主苦等了十五年,等著有朝一日能回來娶她的那位呼廷將軍。當(dāng)年,呼廷將軍跟著娘營救被困的皇城,也不知道在皇宮裡到底發(fā)生了什麼,會使得他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十五年前的那團迷霧,如今在她心裡是越積越厚了,只是師父守口不言,寫給父親的信也不見回,也不知道父親是沒時間給她回信,還是不願意給她回信......
“竺兒?”許是久久沒見她進去,季陽長公主忽然在簾裡出聲喚。
林竺收住心神,連忙提著裙襬跨進裡間,裡間擺了炭火,烘得屋子裡有些許熱,季陽長公主斜靠在牀榻上,素顏蒼白,不過精神似乎還好,即便是靠在牀上,髮絲衣飾未見凌亂,精緻的穿著稱出幾分精氣神來。她應(yīng)是個講究而要強的女子,不願意讓人瞧見她過於邋遢的病容,哪怕是自己的親侄媳婦。
“你們纔剛回來吧,這麼著急地來看我,倒讓你們憂心了。”
“在江州就聽說姑姑病了,本來早該來看望您的。”林竺坐到榻旁,關(guān)切地問:“姑姑生了什麼大病,讓太醫(yī)或是越大夫來看過沒有?”
季陽長公主溫厚笑道:“年年都是由越大夫看的,其實不是什麼大病,就是個**病,瞧著有點嚇人罷了,等過了今年的冬,待明年開春之時,我這病就自己慢慢好轉(zhuǎn)了。”
季陽長公主雖然講得輕鬆,她還是替季陽長公主把了把脈。她的醫(yī)術(shù)也就頂多給人看看風(fēng)寒,自然是什麼問題也沒把出來,於是詳細地詢問了病癥,又找婢女拿來越忱開的藥方子,打算帶回去讓師父瞧瞧,看能不能根治季陽長公主的**病。
閒話了小半盞茶的時間,季陽長公主忽然與她說:“你今天來了,有件事我倒是想和你說說。”
“姑姑請說。”
季陽長公主拉住她的手,語氣帶著一點懇求之意:“那我就直說了。永寧那孩子如今已到婚配之年,她父皇爲(wèi)她挑了好幾位大臣家的俊朗公子,她誰也看不上,偏就看上了如今的雪峪門門主......”
“雪峪門主,您說秦遠?”林竺微驚。
“是啊,”季陽長公主點頭,又嘆氣:“她哭鬧著非那秦公子不嫁,她父皇卻不同意,她跑過來與我哭訴,我也不忍叫她難過。她父皇的想法我很難左右,就想此事的關(guān)鍵其實在秦公子的意思,如果他願意娶永寧,由他去和皇上求娶永寧,皇上總會顧幾分雪峪門的面子,所以秦公子來的時候我便直接問了他。他的態(tài)度很模糊,也沒有明確拒絕,可我看得出來他於永寧無意。我也不是非要強迫他的想法,不過是想替永寧那孩子再爭取爭取,你和秦公子關(guān)係匪淺,能不能替姑姑去做做這個媒人?”
秦遠情繫殷姐姐,又怎會娶六公主,可她也不好一口回絕長輩,就含糊問道:“姑姑怎知我和他關(guān)係匪淺?”
季陽長公主倒突然愣了愣,不過又很快溫笑道:“你不是託他給姑姑送過兩壺酒釀桑果,又曾以蘇老莊主女兒自居,姑姑便猜你和雪峪門有些淵源,是姑姑猜得不對?”
林竺不想騙她,話婉轉(zhuǎn)著說:“姑姑沒有猜錯,他師父也是我?guī)煾福拇_關(guān)係匪淺。我答應(yīng)姑姑,這件事我會去和他說的,只是可能、希望不大,因爲(wèi)秦遠他,早已心有所屬。”
季陽長公主並不擔(dān)憂道:“你說的是那位有名的舞姬殷姑娘吧,我知道她,也聽說過她和秦公子之間一些曖昧的傳言。聽說秦公子待她確與旁的姑娘不同,幾次三番地出面維護她。英雄,紅顏,難免深情暗許,人之常情。不過喜歡和婚姻是兩碼事,以秦公子門主的身份,如何娶得了一位舞姬做正堂夫人?”
“他不介意,我不介意,師父不介意,這就夠了。姑姑,雪峪門和旁的氏族不一樣。”
季陽長公主拍拍她的手背,似乎覺得她的話幼稚、武斷,但以長公主的教養(yǎng)不會隨意去指責(zé)他人,只是溫緩說道:“就算雪峪門不介意,天下人的閒言碎語擺在那兒,那位殷姑娘難道不介意?與你實話實說,我叫她來說過話,就在你來之前,她剛剛離開。那位殷姑娘,拋開其他不談,我也挺喜歡她的,是個懂禮識大體的好姑娘。她與我承諾:她一介紅塵女子絕不會嫁與高仰如山的雪峪門門主,此諾即許,天不換,她不改,否則世代輪迴爲(wèi)娼。我也沒料想過她會發(fā)如此之重的毒誓,不過她既敢發(fā)下此誓,可見她心之絕然。如果她和秦公子註定無緣,姑姑便想替永寧爭一個機會,以永寧的身份地位,怕這天下再沒有別的女子比她更當(dāng)?shù)闷鹧┯T門主夫人這個位置。姑姑說的,你可明白?”
林竺心間然沉重,一時都忘了回話,她終於理解了每次和秦遠談到殷姐姐的事情,他總避而不願多說的原因,不是他沒努力用心去追,而是殷姐姐不願他和雪峪門蒙辱而絕然到竟拿自己的萬世輪迴作賭。
緩了好久,她才強笑著回季陽長公主:“姑姑說的,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