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之前她想都不想就走，但剛剛在房裡冷靜一番後，她臉上連吃驚的表情都沒有，只道了句：“肅王殿下。”
肅王笑了笑問：“阿離姑娘還要自己打水？”
林竺將水桶裡的水倒在木盆裡，面無表情回他：“肅王殿下豈不說笑，阿離不過一個婢女，當然是自己打水。”
肅王笑道：“阿離姑娘可不太像婢女。”又道：“本王還以爲阿離姑娘這回見到本王依然會走，前幾日你爲什麼躲著本王？要是本王哪裡做的事冒犯了，請你不要放在心上，本王是無心的。”
林竺直起身來看他，他臉上的笑容很寬厚，皇家子弟長得自然都不差，他很英俊，而且很威武，與慕洵性情上的成熟不同，許是三十多歲的年紀擺在這裡，他樣貌之間就有一股濃郁厚重的成熟，目光蒼勁，和上他寬厚的笑容，就覺得他這個人親近而踏實。
但想到他開口找慕洵要她，她就覺得他的道歉聽著虛情假義，沒有半點誠心，她客套地笑了笑，客氣地說：“哪敢躲著殿下，只不過是有些懼怕殿下的威儀罷了。”
“哦，是嗎，那今晚怎麼又不怕了？”
林竺極不想搭理他，敷衍道：“看習慣了當然就沒那麼怕了。”
肅王大笑說：“那看來本王以後要多在阿離姑娘跟前出現才行。”
林竺看著他的笑，想端了木盆直接走，忽然想起吃飯時田姜的那些話，肅王對她感興趣的原因，是有所圖還是單純喜歡她，確實應該弄清楚。所以她沒有走，回他說：“阿離只是個普通的婢女，可不值得殿下另眼關注。”
肅王看著她，意味深長地笑道：“本王剛纔說了，你可不太像婢女。”
林竺乾脆問：“爲什麼？”
肅王看著她笑了笑，沒有回答，轉而望向天邊說：“今晚月亮雖不圓，月色倒不錯。”
像是委婉地邀請她賞月。
賞月這種事，多爲情人愛做的事，往往花前月下相依相偎，對訴衷腸，山盟海誓，悽悽纏纏，等等等等。林竺在這一刻突然想，肅王也許只是單純地喜歡她，是慕洵自己心裡陰暗就將什麼感情都往陰暗裡想，纔會誤解了肅王。但下一刻又想，慕洵看人不得不說很準，比如他們第一次相遇他就開始懷疑她，而她當時對他除了一些摸不著的感覺，什麼都沒有發現。
心裡疑團越來越濃，林竺還是決定先不走，先陪肅王演演戲看看他的企圖，卻警戒地回頭往客棧樓上望了一眼，想要是自己突然有危險，慕洵就在樓上，她只要大叫一聲他就能聽到，就能趕過來救她。想到這裡，她意外自己竟然會指望慕洵來救她！
先不想那許多了！她收住心神，跟著肅王去看天上的月亮，夜空萬里無雲，即使是淡淡的月色照下來也很純，稱得遠方的羣山黑青如黛，肅王說：“那邊的山應該就是玄族百年前居住過的滄瀛山。”
聽著像在故意找話題，林竺假裝好奇問：“你怎麼知道？”
肅王盯了她兩眼，又轉了回去繼續看著遠方的羣山，說道：“鹿城一半爲城一半爲山，能在城裡看到的山除了滄瀛山不可能有其他，再說附近千里也沒有比滄瀛山更雄偉高聳的山羣了。”
林竺淡淡地“哦”了一聲。
肅王看著她，卻真好奇問：“滄瀛山和鹿城皆因玄族而聞名，傳說玄族是天底下最神秘的世族，它的出現是個迷，它的存在是個迷，它的消失也是個迷，它也是天底下最神奇的世族，它的武術、巫術、陣術皆爲天下之絕，連以‘雪峪三絕’聞名天下的雪峪門都不可匹敵，存在了六百年的蘅蕪閣喬氏一族也不過比得它十之二三，怎麼阿離姑娘卻一點都不知道？”
林竺淡淡地回：“不是不知道，是知道的不多，玄族的傳說有很多，哪個真哪個假，時隔了百年，哪裡知道該信哪個。”
肅王笑了笑點頭說：“阿離姑娘說的也是。說起百年前玄族五千族民忽然從滄瀛山憑空消失的事，至今還是茶樓裡說書先生們的談資，流傳的版本有十多個，不過好像其中三個版本信得人比較多。”
肅王一直盯著她，林竺便很努力地裝出感興趣的樣子問：“哪三個版本？”
肅王說道：“其一是說在玄族幫助我慕氏一統楚國河山的那場戰爭中，朝廷當年對外公佈的戰損有誤，玄族其實全部戰死。當然有人質疑說，上戰場的都是成年男子，不管死多少，玄族寨子裡的老人孩子婦人總還在，對這一點，堅持其一說的人便反駁，那些老人孩子婦人是被反軍全部抓走屠殺盡了，所以玄族無一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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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竺只是淡淡地恩了一聲，問：“其二呢？”
“其二有些離譜，說玄族人其實都是神仙，他們在人間受了重創後，就全部飛回天上去了。”
林竺微微覺得好笑，肅王見她笑了也跟著笑了，講得更有興致了，不等她問就繼續說道：“其三說玄族根本就不存在，他們居住在滄瀛山的幾百年就很少有人看到他們，雖說有些人進山偶然遇見過他們的寨子，但更多人進山特意去尋卻尋不到，那些傳得神乎其神的絕術更是從來沒見過，就像神話故事中的神話傳說一樣，玄族的傳說也許只是衆多神話傳說中的一個，既然他們的存在是傳說，消失也就同樣是傳說。至於百年前幫助我慕氏的那場大戰，說是朝廷當年爲了鼓舞士氣、振奮軍心所杜撰。”
林竺更覺好笑了：“聽說玄族消失後，他們在滄瀛山居住過的很多寨子都露了出來，如果玄族只是傳說，那些山裡面的空寨子要怎麼解釋？”
“如果沒有玄族幾百年的傳說，誰知道滄瀛山裡的那些寨子是誰的？也許是獵戶的村子，也許是土匪的山寨，屋頂上沒刻名字，誰能解釋得清？”
這話不無道理，林竺卻撇了撇嘴，肅王看她一臉不置可否，便問道：“難道阿離姑娘對玄族的消失有別的看法？”
“我只是好奇怎麼沒人懷疑玄族也許只是換了一個山頭生活而已。”
“換個山頭？五千人全部從滄瀛山搬去另一個地方，想不鬧出點動靜很難吧？”
“玄族有那麼多天下一絕的本事，總有他們自己的辦法瞞過世人的眼睛，對我們來說很難，對他們來說也許很容易呢。”
“那阿離姑娘以爲他們會搬去哪座山？”
“你這話問得奇怪，我又不是玄族姑娘，我也沒有活到上百歲，連他們搬家都是憑空猜測的事，我怎麼可能知道百年前他們會搬去哪裡？”
肅王看著她笑了笑，說了句：“本王只是下意識地問問，以爲阿離姑娘聰明，會有什麼新奇的想法。”
望著遠處黑青如黛的羣山，肅王又感慨道：“難得這回來了趟鹿城，如果不是趕著去雪峪山，還真想進滄瀛山去尋尋玄族的遺蹟。”
林竺沒說話，肅王偏過頭來看著她，繼續囉嗦道：“傳說玄族有很多寨子，每個寨子大概三四百人，每十個寨子爲一個大姓，一共六大姓氏，東方氏、陶氏、林氏、穀梁氏、左丘氏，和常曦氏。其中東方姓氏爲尊，所以世人習慣上稱玄族爲東方玄族。百年前東方玄族突然消失後，他們很多寨子都露了出來，雖然已經全是空寨，聽說還是有不少進山的人遇到後，在空寨子裡挖到了一些寶貝。”
林竺聽了，冷嗆他說：“再多的寶貝被挖了百年到現在也沒了。”
肅王笑道：“阿離姑娘誤會了，本王不是想去尋寶，而且那些人挖到的寶貝其實也不真的是寶貝，就是玄族用過的一些很平常的東西，本王家裡就收著一塊玄族人的隨身玉佩，很普通的白玉，雕琢成一朵桃花的模樣，鑲在浸過蘭草香的圓形桃木框裡，看著很精緻，其實不值幾個錢。”
聽到白玉桃花，林竺擡了眼眸，肅王看她似乎對自己說的東西感興趣，便說道：“阿離姑娘若是喜歡或者想看看，等回了昌陵，本王就將它送給你。”
林竺既不拒絕也不接受，含糊說了句：“那多不好意思呢？”
肅王看著她說：“能博佳人一笑，再多寶物本王也當傾囊相送。”
林竺終於對他露出了迷人的笑容：“等回了昌陵，殿下仍不改心意時再說吧。時辰不早，我先回屋了，殿下自便。”說罷，端起木盆進客棧上樓。
她的房間在樓梯左邊，要路過慕洵的房間，下樓的時候慕洵的房門是關的，上樓的時候慕洵的房門是開的，而且他人就坐在靠門邊的一張椅子裡，飲著茶，看到她端了盆水上樓就淡淡地看向了她。
林竺在他門口停了腳步，他雖然沒說話，但那眼神很明顯地在問，她剛纔在樓下後院水井邊跟肅王聊那麼久都聊了些什麼話。
林竺看著他詢問的眼神，也露了個迷人的笑容給他，然後翻個白眼就走了，意即你想知道啊，我就不告訴你，我氣死你！
回到房間，林竺爲終於能氣到慕洵得意地笑，只是得意了沒一會，突然想到慕洵可能壓根就不會將她的那點幼稚的小表情放在眼裡，她不過就是自己拿自己的傻在取悅自己罷了。
想到這裡，她又開始鬱悶了，在慕洵面前她怎麼做都看著像個傻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