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洵也沒有追上去央求,看到他進了遠處藥房的屋門後,回身將桌上的棋子棋盤收進屋,才往西過山澗旁的懸木橋,右拐過去走到三四間木屋前。
蝴蝶和雲茴都等在院門口的籬笆外,看到他回來連忙給他行禮。
“沒什麼事了,你們先去睡?!?
“那殿下您呢?”雲茴問。
蝴蝶多個心眼,問道:“殿下是不是要等阿離小姐,也不知道阿離小姐被秦公子叫去是去做什麼事,又什麼時候能回來,要不奴婢們在這裡等吧?”
慕洵淡淡說道:“你們去睡?!?
蝴蝶和雲茴相視一眼,主子打定主意要等阿離小姐,她們也不好再說,依言行了退禮後轉身回屋睡去了。慕洵則負手靜靜地等在籬笆院門口。
晴好的夜,山中的月色格外輝明皎潔,白白的月光如一層霜似地灑在山林子裡,西邊遠處的林間窄道上慢慢地走過來一抹小影子,小影子看上去暈暈乎乎的,一手揉著後頸根走得晃晃悠悠,像隨時都能拐一下跌進山溝裡去。
慕洵蹙了蹙眉。
林竺暈頭暈腦地走,看到眼前突然多出一個人來猛地就嚇了一大跳,沒睡醒的那點酒意頓時全醒了,待看清是慕洵,她很沒好氣地怨了一句:“你嚇死我了!”看他往自己身上掃了好幾眼,立馬瞪了回去:“你那什麼眼神!”
慕洵瞟著她,輕問:“秦公子叫你去做什麼?”
“沒做什麼,就帶我去偷......不是,因爲望雲臺上沒有別人,他就找我陪他喝酒。”
“從下午一直喝到這時候?”
“我喝醉了,睡到這時候?!?
“你就和一個陌生男人喝酒,毫無防備在他面前喝醉了,還在他面前睡了幾個時辰?”
“雪峪公子的大名天下皆知,很陌生嗎?不是,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覺得我跟他在這幾個時辰裡茍且了?”
慕洵盯著她,目光淡得不起任何漣漪,清淺道:“雪峪公子的名聲在天下再響也是個陌生男人,你怕本王送你去肅王牀上的那幾天,草木皆兵,到了雪峪山這樣的陌生地方,面對一個陌生男人,在意志被酒麻醉的情形下,你卻連一點防備都不設。本王之前就在想,什麼樣的身份能讓雪峪門的大弟子重霄都甘願陪著你演戲?!?
林竺沒想準他思維這麼跳躍,狠狠暗驚,裝糊塗問:“你在說什麼?”
“聽說清修先生有個私生女?!?
“你從哪裡胡聽來的!我怎麼可能會是私生女!”
“哦,那你是什麼?”
“我是......我什麼都不是!我怎麼可能跟雪峪門有關係?我要是能讓雪峪門的大弟子重霄聽命於我,還能和雪峪公子稱兄道弟、把酒言歡,我還至於弱到被你嘲笑、被你欺負嗎?!”
“這倒是令本王很難想通的一點?!?
“想不通,就說明你想的都是錯的!”
慕洵不置可否,斂了神思道:“這些暫時不談,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先去找清修先生留下承宣?!?
“你已經試過了?”
“試過了。”
林竺看他神情和語氣都很淡,便很懷疑他是否有盡力:“爲什麼我有種感覺,在承宣這件事情上你全指著我?”
“你的感覺很對?!?
“......”雖然讕嫣臨終託孤,承宣已經完全變成了她的責任,但她還是很想走過去踹他一腳,鑑於自己打不過又只好忍著,然後在心裡咬牙切齒想,等解了冰蟬毒恢復武功,她第一件事必須先找他打一架,將他徹底打趴下,踩到地上還要再問他三聲“服不服”,方可解她這段日子來積的“心頭之恨”!
她一路恨恨地罵,拐到南面山崖的藥房。
上回離開時,師父就明確表示不同意她嫁給慕洵,怕師父生她的氣,林竺先鬼鬼祟祟地探個腦袋進門,看到師父背對著身在火爐子旁看顧湯藥,她便躡手躡腳走到師父的背後,伸出一雙爪子張牙舞爪,正想突然出聲嚇師父一嚇,師父的聲音已經先她一步吼出來:“臭丫頭,你這滿身酒氣是又偷老子的酒喝了?!”
沒嚇成功,林竺索然無味地閃出來,狡辯:“沒啊,二長老非拉著我喝,我是在他那兒喝的?!闭f罷又笑嘻嘻地喊了聲師父,去挽他的胳膊套近乎,故意粘粘乎乎地問:“都幾個月了,好師父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清修一把打落她的手:“去去去,少來這套,老子是生你的氣嗎?!”
林竺吹吹被打疼的手,復又賴上去說道:“你要生我爹的氣就更不應該了呀,爹爹只是給了兩個選擇給我,最後做決定的是我自己,這學生沒考好,您這做家長的怎麼能怪出題的老師呢?”
“不知好歹的臭丫頭,就護著你那將軍爹爹跟老子貧!”清修吹鬍子瞪眼睛覷她一眼,突然伸手去抓她:“你臉色怎麼不對勁,手拿過來我看看脈。”
林竺猛地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將雙手躲在身後面。但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怕要惹了師父的懷疑,又趕緊賴皮說:“好吧,我承認偷了你的酒,一時嘴饞喝太多,從下午一直睡到這個時辰才醒,頭正疼呢,好師父能不能給我煮碗醒酒茶?”
清修瞧了她兩眼倒也沒生疑,臭著一張臉道:“醒酒茶想都別想,既然嘴饞就好好記著這份痛苦!”
說罷沒管她,看到藥罐子裡的藥湯熬得只剩下三分之一便停了扇子,將藥罐從火爐上移下來,取了兩隻小茶盅,將藥汁小心翼翼地盛到茶盅裡面。
林竺探頭探腦地湊過去,想到身體裡被牢牢壓制住的冰蟬毒,下意識就問道:“師父,你還在研究冰蟬毒的解藥啊,你上回放進醉夢生裡的藥是不是加了這罐子裡的藥?”
清修奇怪地看她一眼,她反應過來趕緊說道:“我是聞著這味有點像。”
清修臭罵道:“你會聞藥味?你個臭丫頭就會聞酒味!”
林竺吐了吐舌頭。
清修放下木勺,端了其中一隻小茶盅走到牆角的桌子旁。
林竺帶著滿滿的期望也跟了過去,就見桌上放著一隻小籠子,籠子裡躺著一隻渾身正不停痛苦抽搐的白鼠,她見師父捉起白鼠,拿木筷子抵開了白鼠的嘴,又沾了茶盅裡的兩滴藥汁滴進白鼠的嘴裡,再將白鼠放回小籠子裡。
她緊張地盯著白鼠的反應,白鼠慢慢地安穩了下來,完全停止了抽搐,小腦袋晃了晃,很安靜地縮到籠子一角躺好,緩緩閉上了眼睛,像是安穩地熟睡過去。
林竺看到這裡,驚喜激動地幾乎要跳起來:“師父,你能解冰蟬毒了!”
那她就不用指望蘇木蘇眉冒險去蘅蕪閣偷荊蓿草了,她的毒就可以輕鬆解掉了??!
可師父很失望地嘆了嘆氣,拽著白鼠的尾巴提出來,林竺仔細一看,才發現白鼠是死了,沒有半點痛苦地死了。
忽然就有說不出來的沉重和難過,身體裡藏著冰蟬毒,說不害怕是假的,她往日裡裝得再灑脫堅強,其實面對死亡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勇敢,每夜入睡前她會尤其地害怕,怕一覺睡下去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她還這麼年輕,她還不想死呢!
清修提上白鼠的屍體,連著火爐子上的一整罐藥湯端起來,走到屋後全扔進一個土坑裡埋了起來,然後又回到藥房,將剩下的那隻小茶盅裡的藥汁用一隻小瓷瓶封起來,往小瓷瓶上貼一張小紙條,再放進牆邊已經擺了上百瓶小瓷瓶的藥櫃子裡。
鎖好櫃子後,清修坐到窗前的一張藥桌旁,翻開半本書,蘸墨提筆,將此回實驗的藥材、白鼠的反應等都一一記下,做完這一切,他重新站起身將藥罐子拿到水缸旁洗乾淨,重新擱在火爐子上加了清水,堅定道:“沒有荊蓿草,老子就不信解不了這毒?!?
說罷坐到凳子上去切藥,打算重新配藥方。
林竺看師父依然沒有絲毫放棄的打算,突然間跟著有些觸動,只要自己不妥協,希望就會一直在,何況每一步的努力也不都是無用功,就像師父執著十五年雖然還是解不了冰蟬毒,卻能夠抑制冰蟬毒,可以減輕白鼠死前的痛苦,也可以延緩她體內毒性的蔓延,讓她有時間去蘅蕪閣偷荊蓿草。
想到這裡,林竺重新放寬心,然後又笑嘻嘻地湊上前去喊道:“師父?!?
清修一看她還在,老大不高興地揮手趕她:“別跟這礙眼,睡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