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廳,晁靖和蘇眉都還沒有回來,回來的只有夏莆,軟若無骨地趴跪在地上,身子有氣無力地微微顫抖,也許是胸腹的疼痛令她難以支撐。林竺不知道她傷得如何,看她既然沒傷到性命,是輕是重都是她自己該承受的惡果,於是沒打算管她。
視線移往旁邊,就看到馮邱,馮邱在拼了命兒地磕頭。
馮邱深知夏莆勾結外人偷盜主子之物,是大罪,如何都逃脫不掉懲罰,即便知道王妃性情仁善,可也知道王妃不是慈悲爲懷的欣妤主子,而憑殿下以往的嚴厲手段,夏莆此回非死不可。他知道自己的求情已毫無用處,可還是盼著王妃能給夏莆哪怕是一條茍延殘喘的活路。於是腦袋一次次往地上砸,砸得滿臉都是血。
林竺再是氣惱夏莆,也被馮邱這般不要命的磕頭弄得心軟了,出聲道:“行了,扶她回去吧?!?
馮邱懵住,疑心自己聽錯,半響沒反應。
林竺望向夏莆,說道:“我給你再重的懲罰,只怕都重不過雲濟打你的那一掌,既然如此,我罰你有何意義?看在你曾盡心照顧欣妤姐姐的份上,看在馮邱如此不要命地替你求情地份上,這次的事情就算了。都說吃一塹長一智,經歷了此回,你回去想一想,蘇眉性子是辣,可爲何偏看你不入眼,你好好想想自己究竟錯在何處?!?
夏莆突然嚎啕大哭,馮邱則連連道謝:“奴才謝謝王妃!奴才謝謝王妃大恩!奴才謝謝殿下大恩!”磕完頭趕緊去攙扶夏莆離開,生怕林竺改了主意。
林竺聽到馮邱喊“殿下”,連忙回頭,就見慕洵不知何時站在了身後,如以往般,又將所有的情緒心思往深處藏,甚至之前的那點疲累都被掩藏,眼中的風雲淺淡得令她看不出任何波瀾。
半個時辰後,晁靖、蘇眉、嶽鬆及一干護衛回府,唯獨沒有云濟。
晁靖出馬,雲濟也沒能被帶回來,林竺當即就如墜谷底,事情果然如預料的那樣以最糟糕的方式發展著。
慕洵看她滿是沮喪,伸手想替她撫平緊蹙的眉,手剛擡起來又放了下去。
頓了頓,他說道:“別擔心,雲家既做了決定,對任何可能都會有心理準備,事情不會如你想的那麼糟糕。就算是最糟糕的結果,也不過是回到初到江州那會,事或許會更難辦,路或許會更難走,那又如何?我要成的事本就不易,要走的路本就不平?!?
林竺百感交集地看著他。
慕洵喊晁靖去備馬車,她忙問:“你現在就要去雲家?你纔剛回來,現在也晚了,是不是明天再去?”
“事情早晚要處理,晚處理不如早處理?!?
她不攔他了,趕緊叫蘇眉去拿風衣。慕洵不想她跟過去看雲家的臉色,故意說:“如果你想讓三舅四舅見到你時怒火滔天,令我和他們的談話從一開始就陷入僵局,就跟著去,否則就待在家裡,等我消息?!?
林竺忽然覺得自己很沒用。
慕洵只帶著晁靖和田姜走了。
林竺打算回內院,又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狠狠想了一會纔想起來,她不是讓護衛去通知師父來救場嗎,師父人呢?她喚來護衛詢問,那領命去請師父的護衛竟然沒有回來。她怕出事,連忙帶著蘇眉跑去小竹樓,結果什麼事情都沒有,只不過是師父要睡覺,不肯幫她忙而已,而那傻護衛請不動人不敢回來覆命,就一直在小竹樓的院子裡站著。
她當即氣得腦疼,簡直要懷疑那竹樓屋裡呼呼大睡的不是她的親師父!
輾轉不能安眠的一夜過去,等到第二日午時,林竺也沒等到慕洵從雲家回來。
再等到下午,沒等回慕洵,倒等回了押送劉潛去帝京昌陵的唐軒。當時,她正讓嶽鬆備馬車想去雲家看看情況,遠遠就見唐軒領著護衛官差們,摟著個白紗遮面的白衣姑娘,風塵僕僕、風流滿面地駛到近前。
“小姐!”唐軒興高采烈地喊她,勒住馬繮繩跳下馬來,又回頭去,小心翼翼地攙扶馬背上的白衣姑娘:“來,雲姑娘,你慢點下,我接著你。”
蘇眉驚詫了好半會纔回神:“唐軒,你去昌陵是辦公差的,怎麼弄個小美人回來了?!”
唐軒竟然臉紅了,扶著白衣姑娘從馬背上下來後,牽著到林竺面前來介紹:“小姐,這是我在回來的路上碰到的雲姑娘,要暫時住在府裡住一陣子,不知道行不行?”又對白衣姑娘說:“雲姑娘,這是我家小姐?!闭f完,期望地看著她,盼她開口說兩句話,以讓他家小姐同意她的到來。
可白衣姑娘不說話,只是看著林竺。她的頭全用白紗裹了起來,整個腦袋只露出一雙眼睛,眼睛很大很明亮。林竺看不出她那分明清亮的眸子裡有沒有藏著敵意,只覺得她看自己的目光過於用力,用力到令人略感不安。
林竺聲色不顯,偏過視線衝唐軒笑笑:“這回你倒學會客氣了。人都帶回來了,我還能讓她睡府門口不成。”
唐軒不好意思地笑笑,又對蘇眉說:“你給安排兩個婢女伺候她洗洗吧,她身上有傷,再幫忙弄點藥,幫她擦點傷藥。”
“真是心細啊,”蘇眉打趣他,笑說:“我要陪小姐出去,你去找祥叔安排吧。”
“好。那小姐,我先帶她進去了?!?
林竺輕點了點頭。
唐軒又轉回去小心翼翼牽著白衣姑娘往府裡走,邊走邊說:“小姐和殿下都是好人,到了這裡你就當是自己家裡一樣,千萬別害怕。我也不知道你具體傷在哪,你不方便跟我說,你就跟婢女說,讓她們給你拿藥......”
“唐軒!”林竺忽然改變主意,出聲喊住他,“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唐軒對白衣姑娘說了句等等,又走回林竺身邊問:“小姐,什麼事?”
林竺低聲問他:“你在哪裡碰到的她,她什麼來歷?”
唐軒低聲回:“回來的路上,剛出昌陵沒多遠,看到她被、被人欺負,我就把她救了。她叫什麼,從哪裡來,要去哪裡,我都問過她,她什麼都沒肯說。當時在那荒效野嶺的我也不好把她一個女孩子扔在那裡,就想到南都的時候想個辦法將她安頓。等到了南都我才知道她姓雲,我看她不太像普通人家裡的姑娘,東海邊不是有個大雲家,我就乾脆把她帶回來了,想看看她是不是跟雲家沾點邊?!?
林竺問:“你從哪裡看出她不像普通人家的姑娘?”
唐軒道:“吃啊,到南都的時候我點了一桌菜,十二盤,她只動筷子夾了其中的三盤,有兩盤擺在我跟前,她頻頻伸長手過來夾。小姐,您瞭解我在吃上面的造詣吧,不說看上的道道是山珍海味,那色香味肯定也都不差,她試都不試只碰那三盤,所以這就很明顯了,她以前肯定吃過很多好東西,她有自己的喜好,而且她家裡允許她有自己的喜好?!?
說完,唐軒把聲音壓得更低了道:“小姐,我知道您在想什麼,對雲姑娘您儘管放心,是我非要帶著她回來的,不是她非要跟著我回來的,而且我跟您保證,喜歡吃的姑娘肯定都是好姑娘?!?
“我什麼都沒講,你倒先護著她了!”林竺嗔笑,又望了眼那靜靜站著的白衣姑娘,回頭來問唐軒:“她頭上的白巾可取下來過,你見過她的模樣沒?”
“見過,她不肯讓別人瞧見她的模樣,但讓我見過好幾次,挺好看的?!碧栖幟媛厄湴林灰凰灿譂M是憂傷:“就是左臉被劃了兩道很深的疤,傷口是新的,時間應該不久,我還想晚會去請老門主給她看看臉傷,如果能去掉那兩條深疤,她肯定會很開心。不過,”他撓撓腦袋,低聲求道:“老門主不一定給我面子,要是我沒求成,小姐,您得幫我忙求求老門主給她看臉?!?
如此處處爲那白衣姑娘著想,林竺臉色不太好了,正色道:“唐軒,我必須先提醒你,不管你們這一路回來有什麼別緻的故事,在沒弄清楚她的來歷前,你最好將自己的感情小心妥放,別太早送出去,否則不知有什麼苦果等著你,就像當初蘇瑞揚喜歡北晉的雲瑤郡主一樣......”
她叮囑還沒講完,突然就聽到一聲極爲尖銳刺耳的刀劍相擊的聲音。
她急忙轉過頭去,就見那原本靜靜站著的白衣姑娘手裡不知從哪多了柄劍,正用力揮劍朝一個男人刺去。那個男人,竟是住在鴻鵠院大半月都不會回府而今日見了鬼跑回來的蘇瑞揚!
蘇瑞揚望著執劍衝向自己的白衣姑娘,意識到什麼,竟躲也不躲,跟柱子似的站在那裡等著白衣姑娘的劍刺過來。被搶走劍的護衛自是認得蘇莊主的,不能讓自己的劍傷了蘇莊主,可又知道白衣姑娘是唐軒公子帶回來的,也不敢出手傷了她,只能橫身去擋,結果白白捱了白衣姑娘一劍。
一劍刺錯,白衣姑娘立即又揮出第二劍,唐軒連忙飛快地跑過去攔,想奪走白衣姑娘手裡的劍,白衣姑娘跟瘋了一般執劍亂揮,唐軒怕傷到她不敢硬搶,一邊擋著她近蘇瑞揚的身,一邊不解地喊問:“雲姑娘!你冷靜點!”
他急得滿頭大汗,阻攔得十分艱辛,蘇瑞揚竟然還不要命地往白衣姑娘的劍上撞。
場面幾乎失控。
林竺連忙叫蘇眉,蘇眉飛閃過去,二話沒說直接點了白衣姑娘的昏穴,白衣姑娘軟軟倒地。
蘇瑞揚抱住她,顫抖著手去揭她的面紗,當看到那張熟悉的容顏,當看清那張熟悉容顏上兩道指長的刀痕,心如刀割般,緊緊將她摟在了懷裡!這些日子,她到底經歷了什麼纔會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根本不知發生何事的唐軒,提著劍站在幾步之外,整個人都是懵的。
府門口不是說事之地,林竺喊蘇瑞揚,讓他先將人抱回府裡,要進府前又回頭去看唐軒:“別愣著了,先進去。”
唐軒極不願相信地問:“小姐,她是......”
林竺不想他陷得太深,肯定而絕情地告訴他:“她是蘅蕪閣喬閣主的妹妹,晉國敏安王的女兒,她不姓雲?!?
唐軒如哽石在喉,臉色煞白。